杨度和杨士琦就是在这个初夏回到南京这个城市的。他们的欧美局势研究会因为前端时间南京的扰攘,而在北戴河一带办公。天天和一些名流学者高谈,见见外国朋友。吹吹海风,吃吃海鲜。日子过得太舒服,人都有些发胖了。蒋百里在天津给他们挂了一趟花车,一直把他们送到浦口。两人坐了两天的火车,都有些倦了。在码头等着渡船的时候,都在那里活动着手脚,随意的谈论着些什么。正在无聊的时候,就看见一辆汽车飞快的开了过来。汽车挂着军队的牌照,汽车侧门喷着两颗黄色的星星,两名护兵站在车门边上。看样子正是一辆中将的坐车。两人都有些好奇,这车子上面的是哪位?
雨辰一手建立的国防军,因为历史新。人的资历浅。特点就是高级将领相当的凤毛麟角。除了雨辰一个人授上将军衔之外,只有寥寥的十数名中将,各师师长不过都是少将阶级。当初江北三杰,现在还有一个陈山河挂着少将军衔没有开复呢。正疑惑的时候,就看见车子停在了这个军队专用的码头前面,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是一直坐镇西北的蔡锷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返回南京来了。
三人一见面,都是一个讶然。这些日子天各一方,也真是长远没见了。杨度顿时就笑着对蔡锷打趣:“松坡,西北王当得滋润啊!平定陕西,擒获齐燮元且不说他。最近西北方面,听说你的部队已经前出到了青海宁夏了?在那里轻裘缓带,夜宿马麟军中,全无戒备。完全是古名将的风采嘛!地方改编顺利,兵锋已经在对新疆跃跃欲试。蔡公春风,将再度玉门。湖湘子弟,亦重满天山。这是当得勒石记功的功业啊!谁也没料到你以几师兵力,中央不过千万元的经费,就做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回南京述职来了?西南已经稳定,何处还需要松坡的大才展布?”杨士琦也在一边眯着眼睛笑。当初蔡锷在袁世凯那里,来了个徐庶进曹营,要不就是庞统献连环计。现在在雨辰手下,终于把他真正的本领拿出来了。他一直对国家边防事宜是最花心力考察的。西南、西北、东北、东南各地情况资料都收集了无数。对边防的民族事宜还有种种该当因地制宜的事情,都早就有所研究,这个时候厚积薄发出来,出手就为中央平定了西北,要不是进军新疆实在太过艰难,又有俄国、英国的势力参杂在其中,雨辰命令他暂缓之外,估计这个时候,也当真要在天山脚下了。这是一员名将,也同样是名国士。当初袁世凯不能得而臣之,实在是莫大的遗憾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个警惕。现在眼看已经是新朝气象了,自己还想这些做什么?多事!正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就看见蔡锷大笑着伸着手朝他们走了过来,这位将领,现在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连笑声都变得加倍的爽朗:“皙子,杏村,当真是长远不见了!每当在西北风沙大作的时候,就怀念当初在北京的时候咱们喝花雕吃大闸蟹的日子。今日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两位!见完总统,咱们好好的再喝两杯去!我可是带了不少好酒回来!”
杨士琦和他轻轻的握了握手,就听见杨度笑道:“你身体怎么样?听说美国医生不让你喝酒了?总统还下了死命令,交代你手下的幕僚,看到你喝酒就马上向他报告!怎么,明目张胆的违反军令了?”蔡锷呵呵一笑:“我的贱躯闲不得,最近这么一阵子穷忙,倒是好了不少!现在体健如牛,饭也吃得,马也跑得。喝酒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让总统知就成了!”
三人虽然是谈笑,但是都谨慎的没有将自己返回首都的来意交谈出来。其实三人都是心知肚明。没有事情,三个人都是负有责任的人,怎么会往南京跑呢?这里的政治气氛也是一滩混水,虽然被雨辰强力压了下去,但是他们这些人也不想回来试这个深浅。正谈话的时候,军队的一艘小火轮已经靠岸。几个穿着海军服色的年轻军官下船跑到三人面前,必恭必敬的将三人迎上了船。船开动以后,三人又走到了舷侧,迎着浩荡江风,在渐渐热起来的天气当中,三人都觉得心神一爽。
蔡锷突然问道:“皙子,你们研究国际局势,觉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最近决裂就在眼前了?”他的语气郑重,让杨度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里面在想,雨辰对这个事情是刻刻关注,每天都有长电和他们研究国际局势。一副想要参与其中的样子。没想到这位统兵在外的大将,也是这么关心这么件事情,是不是代表军队方面,对这个事情已经有些坐不住了。想跃跃欲试?其实他一直以为,研究不妨研究一下。但是真正想参与其中,自己现在有这个实力么?不过蔡锷以一个中途来归的将领,这么受到重用。其实在雨辰心目中的宠信地位,远远在自己之上。他这么问,就是代表他深深知道现在中枢的决策所在啊。他这次回来,为的一定也是这个事情,代表雨辰对他一定还有大用。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都忘记了回到蔡锷的话。半晌才笑道:“这些事情,杏村研究得比我深。这些日子来,我主要还是奔走联络,四下听听国内国外的意见。杏村却整日里埋头在那些资料里面,他写的报告,总统都来电嘉奖。这些事情,还是听听杏村意见吧。”
杨士琦听了杨度的话,连连摆手苦笑:“我不过是个前朝畸零人,看些这些东西,不过是聊以自遣罢了。当不得皙子的夸奖……我连国也没有出过的人。对国际形式怎么能有研究会里面那么多洋博士清楚明白?写的东西,其实也不过是井蛙夏虫,当不得一问的。”
蔡锷只是微笑,杨士琦的那份报告。雨辰也曾经转给他看过。他也很赞赏。对于那些洋博士的报告,他却有点不屑一顾。那些家伙,大概是欧风美雨吹得太久了。认为这些神仙打仗,不过是很快就了的事情。大概很快就会坐上谈判桌上面解决好一系列的后续问题。中国现在这个地位,加入哪一方,反对哪一方,都是不可行。还是严守中立,慢慢积蓄实力。万一要在中国境内发生什么战事。最好还是采取当初日俄战争当中严守局外中立的做法,随便他们闹去。欧战结束,当列强的注意力转回来的时候,大家再想办法罢。到时候投靠取得胜利的一方,也是一件很便宜的事情。总体来说,他们对英国为首的协约国还是很看好的。
只有杨士琦,才是真正的从中国的国家利益出发。认为所有行事,必须考虑到国家利益的最大化。欧战很可能是个长久的过程。中国完全可以一开始就以一部分力量赞助一方,在战后才能争取到实在的权益。不然还不是中国的权益,在胜负双方当中转手?借用本次机会崛起,实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了。他还有几条具体的建议,比如编练参战军,现在就可以着手。整顿国内兵工企业储备战略物资。现在的舆论宣传也要转向等等。虽然他谨慎的没有提具体应该支持他们,但是话外却大大的对协约国拥有绝对的海权赞誉了一番,认为同盟国至少对英国是无能为力的。内中意思何属,也明白得很啦。
蔡锷对杨士琦也忍不住有些佩服,虽然是中国土产的谋士。但是一转行研究国际局势。仅是从资料当中研判,还是这么的有见地!当初袁世凯身边第一谋主的身份,的确是名下无虚。但是看杨士琦淡淡的不愿意多谈什么,他也只是一笑不问。三人迎着江风,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对比起刚见面时那个热烈的气氛,竟然有些冷清了起来。
当蔡锷大步的走进总统府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最近名动天下的西北总指挥的身上。总统府的卫队官兵都立正向他行礼,而蔡锷都正式的一一还礼。出镇西北快一年的时间,他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雨辰了呢。他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他在西北也是击节叫好。现在又面临这个民族气运的转移关头,将他调回了南京来,明显就是要另外赋予重要的任务。作为一个军人将领,人生至此,还有什么遗憾?王登科副官长早就军服整齐的在二门口等着他,见蔡锷一到,他就亲热不拘礼节的拉住蔡锷的手:“松坡先生,你到的可真快!本来一路转车,划算你还有三两天呢,没想到你心思也这么急切!西北那里您的功绩伟业真是让我这个整天在总统府里面迎来送往的副官头儿羡慕,松坡先生,把我要走怎么样?带一个旅,哪怕一个团也好!绝不会让您丢脸!”
蔡锷呵呵一笑,拍着王登科的肩膀。这位副官长身量很高。他拍他肩膀看起来就有些滑稽。他笑道:“想学张展空和陶克艰了?这些我可做不了主,要总统来决定。就算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新职位在哪里呢!听总参的意思,是让何灼然来接替我。你想带兵,老实点求何灼然去。让他帮你说情。”接着他又问:“总统在等着我?”
王登科笑笑:“求何灼然?我怕看他的棺材脸……他原来的安徽陆军第一师的官佐僚属,也没有几个得到他照应的。为人最是大公无私了。您到得太早,总统现在正在和德国大使谈话。这几天巴巴的这个日尔曼人天天跑总统府要和总统谈话,推到外交部都推不掉。伍文爵气得翘胡子,这些洋鬼子也太不把他这个外交部长放在眼里了嘛!”
听着副官长肆无忌惮的月旦现在这些部长他们,这才让蔡锷真切的感觉到了这里是首都。是各种政治力量纠缠在一起的地方。在这里说话,可不能象在西北一样,自己的角色要尽快转换过来!他在心里面叮嘱了自己一句。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一下罢。今天见不到总统,总是不安心。登科,不会连茶也不招待我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