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意以为,雨某此次北上,所必办之事有三,所私心欲行之事有一。所必办之事一则焉须全力确保我民国划时代之正式大选顺利举行,确保我国民公意完全自由表达,任何外力不可加于此庄严神圣之大选。此乃袁、孙、黄诸公及雨某所必保之事。二则焉民国政体如何,关系我民国未来甚长时间之气运,观泰西列强,得一优良政体而昌,无一优良政体而弱,所在皆有,比比皆是。雨某敢不谨慎凛惕从事?宪法先期起草,所事在必行,望国民及先进诸公,朝野大贤,不吝施教。若有所见,雨某敢不抱握发吐脯之心,如对大宾?三则焉南北军事政务收束之事,民元以来,南北误会渐深,长江划分之下,隐隐竟有两国之势。更有数次良可痛心之民族内战,雨某思之,虽时势所迫,不得不为。但午夜徘徊,犹感罪孽深重。现雨某以统合南方意见,整顿平静地方,静待大选举行完成即自然归于正式政府之管理。但南方地方自治政策久有成效,生民初安,民国正式政府成立后所行政策,应虑及南方过万万国民之公意,如何维持现状,雨某将尽力于各方大贤商量探讨。
雨某所私心欲行之事,则为大选完成,宪法通过,正式政府成立,南方事务有所交代完成之后,雨某光复以来任职阅年,已是心力交瘁,向国民自请下野放洋。悠游舞鹤于民国升平之世,看我民国气运蒸蒸日上,兴旺发达。则雨某幸何如之!”
啪的一声轻响,袁世凯将雨辰的那份通电丢在了桌子上面。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有些恼怒,又有些玩味。最后终于哼了一声:“我老头子在场面上也沉浮了这么些年了,从来没有见到这个岁数的年轻人,就能做得这么虚伪的!这个小子,有些事情,说漂亮话的水准,已经是炉火纯青了啊……我看等到后面,不是看到他去下野,而是看到他带十万人,朝北面打过来逼我老头子的宫!”
袁世凯神色略略有些激动的说完,坐在那里喘气。他自己觉得身体自从那次大病之后已经不如以前结实了。为了自己辛苦扶植起来的这个团体,还有他袁家未来的地位,还有他自己绝对不肯放弃的权力。他一直在支撑着。虽然脸上气色看起来似乎很红润,但是稍明医理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不过是一股虚火在支撑着。
坐在旁边恭谨的等着袁世凯读电文的有杨士琦、王揖唐、段芝贵、梁燕孙、赵秉钧等几个人。他们都是承担着这次会谈操办事情的人物。也是袁世凯现在最愿意和他们商量些事情的心腹。这次会谈,不仅是举国关注,就是列强,也是关心得很。北京的公使团已经正式行文袁世凯的外交部,说他们将选派代表列席,一是做为见证,二就是也很关系列强从前清延续下来的权益,他们要观察这次会议会谈的议程,是不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证。这很大程度上面关系着将来列强承认民国正式政府的问题。反正袁世凯的政府已经很习惯了列强这种对中国内部事务颐指气使的态度,只有欢迎,不然还能拒绝么?
这些人物现在每天都要到袁世凯这里来上几次,商谈这次会议台前幕后的东西。
袁世凯沉默了一下,又转头开始问杨士琦:“杏村,对雨辰终于北上的事情,你怎么看?原来以为他来只是五五之数,现在咱们委曲求全,答应了他安蒙军在南苑设立大营,马上也许转赴天津,他驻节天津的这些要求。现在他终于来了,咱们应该怎么安排?”
杨士琦最近有点小病在身,他牵头操办这么复杂的一件事情,和各方势力整天交换意见。工作得也实在苦得很。听袁世凯这么一问他,他微笑道:“这个事情我早已经在心里面盘算过很多次了,雨辰这次北上来就我们的范围。在我看来,对大总统有利的方面有四,一是这次四巨头会谈,是大总统委曲求全,才举行得起来的。不管达成了什么结果,功劳第一,还是归于大总统的。二是孙黄和雨辰这两方面,以前都维持着客气的样子。现在坐在一起,关系着自己势力的切身利益了,他们之间,必然会有矛盾产生,大总统大可以分化其中。我们北洋居于其中,大有好处。而且之前通过汪精卫和孙黄之间往还,他们对大总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感,也大有联络的余地。反倒是他们对在自己有很大影响力的南方,雨辰这样的崛起挖他们的墙角,倒是警惕性很高。咱们只要暂时羁縻好孙黄二人,先把雨辰打压下去……孙黄二人是不是咱们对手的。三就是雨辰这次北上,参与全国性的事务,必然要和列强开始正式打交道了,我敢担保的说一句,列强只要和雨辰正式接触,自然会更加的偏向大总统了。对于结好列强,再加上大总统和公使团这么良好长久的关系,雨辰除了会得罪人,我就不知道他哪点能够比得上大总统了……”
他说的话多,一时微微有些发喘,停了下来。袁世凯正听得入神,将桌上的一碗参茶递给了杨士琦,连声道:“杏村,不要急,你慢慢说……我在这里仔细的听着呢,你说得很好!”
杨士琦接过参茶喝了一口,完全没有注意到王揖唐用嫉恨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放下碗又微笑道:“最有利的第四点就是,这次会谈要派生出来的最重要的机构,宪法起草委员会就在咱们北方,在咱们的范围之内。不管雨辰能塞多少人进来,他一直能够坐镇北方吗?大总统大有将这个委员会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余地,人都是可以拉拢的。我们的意志,在这个新宪法里面,一定要得到最大的体现!”
听着杨士琦的话,除了袁世凯,大家都觉得有些高看了这些务虚机构的力量。真正有用的,还不是手里的兵,还有步枪的数量?但是看老头子不住点头,大家都不说话。只有段芝贵眨着眼睛:“大总统,我看雨辰既然真的到北方了,咱们找个机会把他干掉也就完了。他才起来的势力,能有多深的根基?只要他一死,不也是树倒猢狲散?何必这么费劲巴巴的弄这个会那个议的。”
他这个话,可是代表了现在不少北洋军死硬军官的心声,认为雨辰既然敢到北方来,咱们也大可不必和他客气什么。咱们可不是楚霸王,让你这个刘邦能从鸿门宴逃出去!一枪干掉也就算完,打死了他,这个民国还不是咱们北洋的天下?
袁世凯瞟了段芝贵一眼,他说完这话,正得意洋洋的左顾右盼。以为自己说出了大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心声,正等着大家赞赏呢。袁世凯重重的把手中的茶碗一顿,只说了一句:“糊涂!”
段芝贵被袁世凯一喝,忙低下头道:“是是是,属下糊涂。”虽然口中应了,但是脸上还有点不服气的神色。杨士琦苦笑摇头,替袁世凯向他解释:“香岩,雨辰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所布置,你看他外用安蒙军作为外卫,内又驻节美国天津总领事馆。连参加会议都不愿意到北京来,很可能就在天津举行。消息传出去,国内舆论对他竟然是非常理解的样子。连列强都要咱们确保雨辰在北方的安全……这种情况下,咱们还如何动手?况且就算雨辰死了,他的势力咱们也完全不能接手,还不是便宜了孙黄?他麾下那个青军会,据说也是对孙崇拜得很呢……这个势力给孙黄接手过去的公算是很大的。咱们去了一个雨辰,再来一个更强大的对手,政治上面的根基也比雨辰深厚,这个咱们又是何必?”
他说得高兴,目光里面散发出有些得意的神采:“所以在这次会议当中,咱们就应该抱定了低姿态,韬光养晦,让孙黄和雨辰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让他们南方自己乱自己的根基去吧!咱们最后,再收拾局面,名实皆取,才是最高明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