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翁同龢老眼昏花又看错了卷子?这张謇也太倒霉了吧!”谭延闿心中暗暗想到。
谭延闿不知道的是翁同龢并不是会试的主考而是殿试的主考,会试主考是李鸿藻,不过李鸿藻最近几年越发颓唐了,不大管事,全都是副主考汪鸣銮在做主。闱中的考官都知道汪鸣銮是翁同龢的人,老翁同学这几年来随着光绪亲政水涨船高,众人也就只唯汪鸣銮马首是瞻。可惜汪鸣銮和翁斌孙在阅卷的时候又认错了卷子,汪鸣銮拔置第一的卷子考官们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心中倒是挺得意的,急急拆开弥封一看,被定为第一名的卷子是陶世风,搞了半天又闹了个乌龙出来!
“恭喜世兄了,延闿在这里借世伯的福气预祝世兄能够金榜题名!”谭延闿反应极快,张謇的科举遭遇早就传开了,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稍微迟疑的话,恐怕张謇的脸面上不好看。
按例这种聚会是不可能的,殿试举行在即,张謇身为殿试考生来拜访翁同龢这不合体例,汪鸣銮、盛昱、志锐等人都是参与这场殿试的考官、收卷官,若是传了出去必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谭延闿也看出来了,翁同龢并不在乎,堂堂帝师何等尊耀,又有那个不开眼的来弹劾他?
在聚会上翁同龢比张謇还要春风得意,看来翁老头的尾巴已经翘上天了,在这个翁同龢最为得意的时候,往往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了去了,这老家伙若是明天被罢官回家的话,谭延闿一点也不会怀疑,现在他在思量着不对翁同学示警了——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大城府,别人在这个时候来劝他搞不好他会反咬一口。
“还是老头子说的对,翁同龢不过是个书生罢了,少年得意中了状元,后来更是两朝帝师,光绪皇帝甚至就是他亲手带起来的。翁同龢的仕途实在是太顺利、太简单了,几乎没有什么人暗算过他,不像老头子早年多次得罪慈禧还有其他朝中大员那样行走在危险的边缘,日日反省、战战兢兢的走好每一步,这几十年的帝师当下来连老头子的一半水平都没有,他能够活到今天也算是异数了!”谭延闿看着红光满面的翁同龢不断的接受文廷式等人的敬酒,那份得意劲就不用提了,心中便压下了示警翁同龢的想法。
翁同龢也知道谭延闿身上背负了谭钟麟的秘密使命,文廷式、志锐等人虽然都是他的心腹,但是谭钟麟是除了张之洞和李鸿章之外最为炙手可热的疆臣,现在的排名甚至要高过两江总督南洋大臣的刘坤一,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在于他有个好儿子。
疆臣和枢臣在国家政治生活中都是最为顶级的那层存在,它们之间互有分工,但是自曾国藩为了剿灭太平天国而独揽大权将疆臣的权力放大了无数倍,地方的财赋、军事等权力都把持在疆臣手中,疆臣和枢臣之间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尽管在太平天国覆灭之后已经几十年的今天,这么长时间内中央和地方的斗争从来都没有消停过,随着曾国藩兄弟两人的故去,李鸿章则称为疆臣之首继续和中央玩着这场没有终结的游戏。
“小总督”的外号早就传遍京师,谁都知道谭延闿说的话就等于是两广总督谭钟麟说的,从闽浙总督到两广总督,谭钟麟都是不问世事的,放手让他的儿子来办理所有的督署事务,甚至连信件都是谭延闿来代写——谭延闿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是和翁同龢平等的,至于文廷式等人根本不够这个资格。况且翁同龢虽然现在是春风得意,但是在刚才的宴席上,他也悉心观察了坐在他下首的谭延闿,那份气度真是不敢相信这个少年只有十八岁,话虽然没有少说,但是除了让场面上更为热烈之外,翁同龢细心一想谭延闿的话说了半天都等于恭维人的废话,场面话能够说到这个份上,也真是令他叹为观止的。
翁同龢虽然和李鸿章与张之洞比起来还显得非常稚嫩,但是在京师重地这个一坛浑水的地方待上几十年,对于官场上的经营也是深得三味。他看得出来这个已经四五年不见的少年心中还是非常高傲的——他看不起张謇,他有这个资格,张謇在哪个方面都不如谭延闿;他看不起志锐、文廷式……这些人写些无病呻吟的诗词还是这么回事,但是都是漂亮的花瓶,肚子里面没有一点真实的材料。
翁同龢看得很准,谭延闿心中确实是看不起他们,他心中甚至还在奇怪,难道老翁同学在北京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找到这么几个只会吟诗高谈阔论的“废柴”?单单就是从这点来考量,不要说是李鸿章,就连张之洞也比翁同龢有能耐的多,若是上一代的仇恨继续延续下来,若是清廷不会在十数年内关门大吉,那老翁同学的这些学生肯定都会被张之洞或是李鸿章的门生收拾干净!
尽管翁同龢看准了谭延闿的心思,但是他却更加欣赏谭延闿了——想当年自己也不是像这个少年一样,少年成名,年轻气盛当是我辈中人!想想他老子谭钟麟当年不是在翰林院中一个小小的翰林便敢和如日中天的文渊阁大学士倭仁作对,出手救恭王于水火之中,做了常人敢都不敢想的事情——“这父子两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翁同龢心中欣喜的想到。
不要以为只有洋务派重视后续人才的培养,像以枢臣为主导的清流派也是非常注重人才培养的,要不然翁同龢、潘祖萌和童华等人也不会在十年前便开始提拔张謇了。张之洞培养人才不像李鸿章那样非要有老乡或是姻亲关系,人才的来路比较广,但是却没有李鸿章那样占了先天的先手和经营时间长,相比之下清流派的人才培养比洋务派的境况还要惨,否则一个四十岁还没有走完科举之路的张謇也不会成为香饽饽——实在是人才稀少又难得啊!
“世叔,请过来看看,侄儿可是大老远给您老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当宴会结束后,众人酒足饭饱都陆续散去,翁同龢便邀请谭延闿到他的书房一叙,而谭延闿则让人带上一个大包袱,这让翁同龢感到非常奇怪。两人在书房刚刚坐定,谭延闿便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一张茶几上,慢慢打开让翁同龢过来一起看看。
“哦?腐衣、鸭囊?还有腊鸡?!”翁同龢看到包袱里的几样江南特产,心中立刻感到一股暖流——还是谭文卿最知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