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为君者,驾驭臣下总有自己的一套法则,而其中一条最重要的便是观人之术。若是明君越是如此,只有看穿了臣子心性,方才能够驾驭自如,而若是君王都无法看透的人,轻易委以重任便有可能阴沟里翻船。毕竟,君臣相得总是有条件的。
果然,当他细细察看赵佶的神情时,便发现了天子官家脸上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再看高俅时,对方却已经垂下了头。
“伯章此话虽然还有可斟酌之处,却也道出了朕的心声。若是问之种师道,是否能够澄清事实?”
“万万不可!”高俅再次抢在了所有人的前面,沉声反对道,“赵鼎如今是给事中,还兼有言官的本分,他弹劾蔡居安乃是正理。而种师道乃是武臣,如今安抚河东路任务重大,倘若陷入此争之中,只怕会为有心人诬为文武之争。圣上应当知道当初狄武襄之事。”
说到狄青,无论是赵佶还是其他三位执政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那毕竟是仁宗朝的事情了,距今已经过去了六七十年,但是对于武臣所带来的冲击却是无与伦比。想当初太祖太宗的时候,枢密使之职还有武人担任,但自从狄青之后,除了郭逵在签书枢密院事的位子上坐过一阵,武臣基本被杜绝了入枢密院的可能。当然,宋朝因此而绝了武臣入主中枢的希望,扫除了唐朝藩镇作乱和武将专权的乱源,但同样也造成了文武之间的分际。若是这个时候种师道站出来,泼脏水的文臣绝对不会少。
尽管知道自己这一次很难置身事外,但何执中还是站出来认可道:“圣上,伯章所言极是,原本只是弹劾,若是将事情牵涉到文武之争的层面,只怕是风波难平。圣上只需召赵元镇回来当面询问,若事情确有端倪,那么便可立刻处置,无需等事态扩大。”
这无疑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但是,从何执中口中说出来,却带了几分朝廷的立场,并非一味的和稀泥,尽管这里人人都知道何执中和蔡京关系菲浅。
高俅也并非一定要把事情扩大,他很清楚,赶尽杀绝把人逼上死路,其后果很可能是招来对方的狗急跳墙,到时候弄得玉石俱焚就不好了。问题是,他没有想到蔡攸会在勾结萧芷因之外,还去和魏王耶律淳牵扯上了关系。如果赵鼎真的是风闻奏事也就罢了,但要是拿到实证,只怕是躲都躲不掉。
但是这句话却不宜由他来说,毕竟,他先前摆出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而这里的人除了何执中之外,郑居中和阮大猷与蔡攸都是不对盘的,因此,他不说,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再火上浇油一把。
站出来的是郑居中,他今次忍痛将要到手的相位推出去,但是却从天子的眼中看到了更多的激赏,不由暗自感谢智光先前的提点。但是,倘若让蔡攸平安无事逃过了这一关,那么,他可就真的变成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毕竟,蔡氏父子都是他当初入政事堂时最大的阻力,亦是他前进路线上最大的绊脚石。
“圣上,臣倒是认为,趁着高明清还在京城,应当把上一次刘正夫弹劾伯章的事情一同处置了,方才显得朝廷公正无私。”他一边说一边瞟了高俅一眼,然后义正词严地道,“相信圣上若是要重新拜伯章为相,亦要保证朝廷和民间舆论,否则对伯章也多有不利。此外,与此同时应立刻召回赵鼎。风闻奏事本就不是御史该当的行为,臣以为圣上既然曾经将枢密院从头到脚梳理了一遍,对御史台也应该一并处置。”
这番话中带出了两层意思,一层是借着处理代州马案后续的功夫,将先头的谣言打破;一层是彻查蔡攸在代州马案中涉入的深度,归根结底还是确定其是否勾结辽人;至于第三层,则是将火烧到了御史台——御史弹劾大臣原本是本分,但是沽名钓誉这四个字估计是不少大臣对如今御史的评语,就连赵佶自己,也曾经因为先前那把火烧得太旺,而动了整肃御史台的意思。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劝谏赵佶不要那么做,但如今情境不同,郑居中就第一个站出来提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建议。他已经下了最后决心,要让自己这个有外戚嫌疑的人上位,那么,让御史台清静下来就是唯一的办法。否则除非他不姓郑,不然他一辈子也别想将执政两个字变成宰相。
“达夫所言甚是!”
尽管不是正式奏对场合,但是赵佶刚才除了对高俅之外,一直避免直呼三位执政的表字,此时这达夫两个字出口,无疑是极其欣然的标志。赵佶不是开国那位太祖,更不像其父神宗陛下,一旦真正下决心整肃某个机构,他便会全心全意去做,而不是顾及其他。
高俅本能地想要反对,但是,略一回顾御史台如今那几个人,他最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劝谏变成了另外一通话:“圣上,若是真的不满如今的御史,臣却建议听听侯蒙的意思,拔擢一些在士林中有人望的官员出任御史,将来还能够为朝廷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