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丈夫雷霆大怒,伊容顿时有些慌乱,但是,肩头的那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让她根本无法动弹。要说后怕她当然是有的,在淑宁殿的这些日子中,她也不知道看过多少瑟瑟发抖的宫女,就连平日里最是镇定的郑瑕也是夜夜难寐。若不是天性达观再加上心有牵挂,只怕她也难以支撑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太莽撞了,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我根本就是被事情冲昏了头,所以……”伊容情急之下,竟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脸色更是涨得通红,“一样是为了儿子,我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她便突然发觉自己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巨大的力道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但是,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这么多天来,她凭借着周到的安排和镇定的举止让整个淑宁殿得以不乱,但是,她安慰了别人,别人却不能给她半点安慰,几乎每时每刻,她都在担心家中的孩子和丈夫,可这一切,她还能和谁去说?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高俅自顾自地苦笑了一声,忽然左右张望了一阵。换作是现代,他的这种做法自然是没有问题,可这是十二世纪的大宋,不是二十一世纪。见果然没有一个内侍宫人,他这才吁了一口气,顺势松开手想再说几句安慰话时,却发觉怀中的人已经睡熟了。
“这丫头!”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定睛看了看怀中那张睡熟的玉颜。曾几何时,这个大大咧咧的小丫头便闯入了他的视野,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渡过了难关,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一张满不在乎的脸。他喜欢她爽朗的笑容,喜欢她毫无矫饰的性格,也喜欢她永远惦记着旧情的心……可是,他唯独不喜欢她事事为别人考虑这一点。他多么希望,伊容的心中只有他一个!
他轻轻低头在她的额头印上了一个吻,却不敢挪动脚步,唯恐惊醒了沉睡中的佳人。此时,他倒有些痛恨起目前的处境来,若是再没有人过来,他总不能在这里一直死死站着吧?正踌躇间,他终于看到淑宁殿那一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才想开口呼唤,他却突然发觉,那个没有带任何从人的,居然是赵佶!
“伊容睡着了?”信步走过来的赵佶低头瞅了伊容一眼,突然莞尔一笑,“还真是像她的脾气,总是不管不顾地冲在前头,让别人为她担惊受怕!”
高俅见赵佶脸色怅惘,顿时有些疑惑。按照道理,赵佶既然是去探望郑贵妃和小皇子,那就不应该这么快出来才是。犹豫片刻,他便开口问道:“圣上,你这是……”
赵佶闻言并不搭话,下一刻,他竟不管不顾地在高俅旁边的台阶上径直坐了下来,完全忘了帝王风度。“伯章,你陪朕坐一会好么?”
尽管知道地点完全不恰当,但是,高俅最终还是坐了下来,顺手帮伊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他以为此刻赵佶只不过想寻一个说话的对象,因此索性保持了沉默。
“朕的生母去世太早,所以,朕一直对她没有太多的印象。一直以来,钦圣向太后都对朕看顾有加,朕也一直把她当作真正的母亲。”说起当年旧事,赵佶脸上属于君王的色彩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寻常青年的惘然神情,“那时,钦圣太后的慈德宫中有三个最出色的宫人,一个是伊容,一个是郑瑕,一个是王锦儿。这其中,由向氏一族抚养长大的伊容最无心机,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的郑瑕最善解人意,而民家出身的王锦儿则最为娇柔善媚。那时朕每每觉得心情难解,就会去找瑕儿或是锦儿,总觉得她们看待朕是和旁人不同的。”
“所以,在即位之后,朕便向钦圣太后要了她们,又一步步地册了她们为妃。如今的宫中,除了皇后,没有人的位分能够高得过她们。”说到这里,赵佶的语调不由骤然提高了几分,“可直到今日,朕方才发觉,相处那么多年,朕其实从来没有看懂过她们!”
听赵佶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回忆旧事,高俅不由感到头痛至极。要知道,尽管他和赵佶有旧日情分在前,但是,听这些宫闱隐情无疑是极其不妥当的。可是,此时此刻,他若是要走只怕会立刻惹怒赵佶,因此尽管如坐针毡,他仍是只得耐着性子听。
然而,听到最后,他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圣上,请恕臣直言。官员们大多是三妻四妾,而圣上则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即便郑贵妃王淑妃再好,圣上可会因此而不搭理其他嫔妃?”见赵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连忙趁热打铁地道,“圣上乃一国之君,家事即国事,专宠郑贵妃和王淑妃已经让外面时有微词,所以即便是她们,也会和其他嫔妃一样感到忧惧,所以也会做出一些不得体的事情。正如圣上刚刚看到的一样,伊容的事也让臣非常焦躁,但是,臣却仍然要包容她,这也是男女间的应有之义。”
“包容……”大约是头一次从男人的口中听到这个词,赵佶不由觉得异常新鲜,忍不住抬头多看了高俅两眼,“别人都说女子应该不妒,应该包容,朕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伯章,有的时候朕不免会觉得,你总是能够另辟蹊径,以前如此,如今还是如此!”
“那臣应当把圣上的话当作是褒扬还是警告?”见赵佶心情转好,高俅不由也开起了玩笑,“总而言之,今儿个臣只是进宫来接伊容,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