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化龙遣来接汤约宛的这个家伙,又开始了满嘴跑火车。什么大明不过二百几十年,清朝如今也二百多年……什么宣统不过两年半……大谈“气数已尽”,这些某种神秘的不可捉摸的东西,实在看不出他一个留学生装扮的人可以扯出这样无稽之谈。虽然汤约宛完全装作看不见,可是满船的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对于宣统小皇帝即将飘落的皇冠,青年学生嘴里跑出的这些谶语,船上的人居然没有丝毫的惋惜,即使老头子身边那个满口阿弥陀佛的老太婆,也至多发出一声态度暧昧的轻叹:“皇帝江山从此送掉!”
这声农民的叹息,用在日后的岁月,几乎同样具有谶语般的功效。诚然,辛亥以后的农民照样会巴望一个好皇帝,但‘皇帝的江山’却确确实实永远地被断送掉了。”
夏清贻听了船里的话,见廖宇春锁着眉头不言语,便轻声笑道:“这有什么犯难的,满廷退位,本来就是无可挽回的事实……你难道忘了咱们南下的目的?”
廖宇春转脸看看坐在一旁的三个小孩,因为剪掉辫子而兴高采烈。随着这种诅咒性说法的扩散,满廷当局的合法性也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流失,整个社会都会出现一种莫名的求变躁动,而那些传统的“皇权、官权、绅权”,其威信也就在草民们的心目中一降再降,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临,王朝瞬间崩塌如摧枯拉朽……廖宇春神色黯然,苦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包香烟,是汉口街边最多见的南洋烟草公司的飞马牌香烟,抽出两根,轻轻推到夏清贻面前,说道:“少游,我们去甲板上,看看这风雪行舟的光景……”
“为什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样的雅兴。”廖宇春惊讶地问道,转而又有些佩服他遇事的静气。
夏清贻叹息一声,勉强笑道:“不是什么雅兴,就是想看看长江沿岸的民风变化至何等摸样。只闻船中人语,皆自称民国矣……”
略一迟疑,廖宇春才回过神来,接过香烟,道:“上去看看也好。只怕看到的和汉口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雪落在轮船甲板上即融化了,只留下一片水渍。两人站在船尾,默默的抽着烟。雪落至长江,即化为无形。
舟中遥见长江两岸,皆有南北兵哨,相距数十武,结一团瓢,彼此遥遥相对。
北岸半壁山下,共扎六座营盘:大营一座,小营五座。营盘四周挖一条深一丈多、宽三四丈的沟,将离半壁山五里远的网湖水引来灌满。沟内竖立炮台十座,再用木栅围住。沟外密钉五丈宽的一排排竹签、木桩。半壁山顶,架起一座望台,风雪如此之大,照样有兵士充满警惕的在上面瞭重,对岸田家镇和下游富池镇,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打出的信号旗。江面上,竟然有战船聚集了三百多号,在南北两岸穿梭巡逻,严阵以待。北岸也是营寨相连,炮台相接。
即使北洋军已经撤退,革命军已经和平进入汉口。李想依然摆开了一个大战场,杀气腾腾地样子,随时准备一场恶战。或许是为了防止北洋军去而复返。或许准备与汉口洋人恶战?无论是什么,李想在如此辉煌的大胜之后,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一支经历连番恶战的疲惫之军,还能做出这样完善的准备,只能说这个统帅不简单,士兵也不简单。
但是,李想越是表现的强大,他们的心情越是表现的沉重……
二十七日。午前四时过九江,午后五时经安庆,八时半至大通,入夜一时抵芜湖。
一路上,陆陆续续的又上来不少乘客,同时也带上各地发生的不少新闻。
黄昏时,行舟劳累一天,吃过夜饭后乘客们都早早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