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一口气把杯子喝了底朝天,不用省着喝,着酒以后天天有的喝。两根手指在胸前挫得更带劲了,“街上都在说革命军好,我现在真的相信了。”
“只盼着李大帅早早打败北洋军,汉口的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妇逢着衣服,念起了佛歇。
“不用你来念佛,街上都有人传,李大帅是大神降临,收拾着混乱天下,是上承天命。”老头子摇头晃脑,边说话,边喝酒,边吃花生米,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特经典,这个喂猪娘们肯定听不懂。“收拾天下,上承天命。”都是他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听多了,自己也会用了。
老妇确实听不懂,只是看老头子这幅得意劲,也不愿去搭理他这句话。略显浑浊的眼睛打量老头子一眼,新剃的光头挺碍眼。“你着光头那里剃的?花了多少钱?”
老头子把花生米咬得咯嘣响,摸着光溜溜的罗汉头非常得意,“不花钱,早上革命军在街头剪辫子,围了许多人,我一时好奇,上去看个热闹,就被揪住,硬是把我的辫子也剪了。我看革命军小娃都剃着个罗汉头,个个都挺精神,我就说,给我剃个罗汉头。革命军的小娃还真给我剃了,手艺不错,不比挑担子的剃头师父差。”
“我今天早上听赵太爷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爹娘给你的头发让人给剪了,你还笑得出来。”老妇突然想起早上买菜,路过赵府,远远的听到赵太爷在街上叫骂,有过这么一句文词。现在挺应景的,忍不住就在老头子面前卖弄一番。
老头子吃了一惊,老太婆长进了,以后要多去听听说书先生的平话,多记几句文言,不能给一个喂猪娘们比下去。“你说的跟剪辫子没有关系,我剪辫子是支持革命。革命党这么好,给咱娃涨工钱,还免咱家一大堆的课税,我总要表示一下支持吧,不能让人说我落后,说我封建。”
老头子最后又冒出两个新词,这两个词语现在在汉口非常流行,老头子觉得自己还是紧跟着时代的脚步在走,甚至是走在前头。
“辫子关革命屁事,你不要瞎扯。”老妇觉得老头子喝酒晕了头,又在瞎掰。
“今天早上赵爷说的,早上街头围了一堆人,就是在看赵爷带头剪辫子。”他当时也觉得赵爷说得有理,剪了辫子后又觉得后悔了,就想了一套说词来膛塞老太婆。在得知二娃工钱涨了之后,越发觉得赵爷说得有理,辫子剪得值,跟老太婆说起话来都理直气壮了。
“赵爷现在正被赵太爷关在家里,准备开祠堂兴家法了。”听到老头子说起赵爷,她就想起早上赵府的一场风波。
有这么严重?老头子心里一阵紧张,会不会是老太婆吓唬自己。老头子连手上的花生米都掉落地上,而忘了捡起,小心的问道:“现在赵爷怎么样了?”
老太婆扭捏着半天,把老头子急个半死,才说道:“后来又放出来了。”
老头子长出一口气,这死老太婆果然是吓唬自己。“怎么一回事?”
老太婆在煤油灯下把衣服翻来覆去的查看,看有没有漏逢的地方。“听说是刘爷送来请帖,李大帅请他赴宴。李大帅是什么人啊?赵太爷去赴宴,当然不能再留辫子。赵太爷自己的辫子都剪了,赵爷剪辫子的事情自然就揭过了。不过我听人说,赵太爷剪辫子的时候,大哭了一场,还把辫子供了起来,赵太爷说死后辫子要随他入葬,不能光着头去见祖宗。”
老头子捡起地上的花生米,用力吹沾上的灰泥,丢进嘴里,嘴角一瞥一瞥。“还哭了,真假,以为是唱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