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司这么个专卖机构说起来一点其实不算创新,早就有盐铁专卖的先例在了——自春秋管仲推行“官山海”制度以来,绝大多数皇朝稳定时期里,盐铁都属于官府专营之商品,大唐亦是如此,司农寺下属之盐铁司便是主管全国盐铁专卖的常设机构,按理来说,即便是再多一个酒司也没啥了不得之事,左右不过就是导致市面上的酒贵上一些罢了,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不为别的,只因这个时期绝大多数的酿酒场子都掌握在豪门世家的手中,远的不说,就以京师为例,最大的那些酿酒场子全都是京中世家的产业,满殿的朝臣们或多或少都跟酿酒场子有些瓜葛,真要是按李贤所说的去执行,各豪门世家的利益必将遭受重大的损失,很显然,李贤这么个章程一出,就有如平地里起了声惊雷一般,硬是将一众朝臣们全都给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大家伙沸反盈天也就是毫不奇怪之事了的。
“陛下,老臣以为璐王殿下此二策看似合理,其实大不然,其一,与民争利乃是朝堂大忌,其二,工商不可乘马为的便是重农抑商,若是花钱购了牌照便可乘马,岂不是变相敛财,陛下之原意荡然无存之余,还必遭世人诟病,实大谬也,断不可行之,望陛下明鉴!”李贤不想理会阎立本,可阎立本却没打算就此罢手,不待高宗表态,立马高声反对道。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微臣附议。”
“陛下,治漕运之本意乃是安社稷,若是以扰民为代价,则本末倒置矣,断不可行!”
“陛下,微臣以为璐王殿下虽有为国之心,只是历练尚浅,立意虽佳,惜乎手段欠妥,当慎重以行。”
……
阎立本话音刚落,刘祥道等太子一方的大员们自是纷纷站了出来,或是直接反驳李贤的建议,或是假好心地以历练不足为理由替李贤开脱,一番闹腾之下,不少生恐高宗就此准了李贤所奏的中立官员们也纷纷出列表态,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李贤的建议,这等一边倒的形势对于李贤来说,已是不乐观到了极点……
第九十一章 力挽狂澜(上)
完毬了,老六这厮要顶不住了,这就是强出头的代价,该死的,还得咱去给你小子擦屁股!始终冷眼旁观着的李显一见李贤在众朝臣的围攻下,一张小脸已是铁青无比,便知道李贤已到了发飙的边缘,心中暗叫不妙,真要是让李贤在这等朝堂上大发作起来,那李显一年多来的辛苦布局都将就此化为泡影,故此,尽管满心的不耐,可事到如今,李显也不得不出头了,只是心中的恼火却是一窜一窜地烧着。
原本按照李显的预订计划,李贤这份折子应该在朝议进行到将近尾声时上方是最佳的选择,概因到了那时朝臣们皆已精神疲惫,势必很难就此重要议题做出严谨的思考,纵使有争议也不会太过激烈,虽不可能一朝便能过关,可在下一次早朝到来之前,漕运折子势必将成为各方瞩目的焦点,同时太子一方未必便会全力反对,反倒是全力争取将此事抓在手中的可能性居多,如此一来,便给了李显以腾挪利用的空间,从而为暗渡陈仓之计创造条件,如今可好,李贤一上来就拉开架势去打了太子的脸面,双方之间已难有妥协的余地,尖锐的矛盾冲突之下,政争经验明显不足的李贤自不可能稳得住阵脚,于是乎,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地往外喷,这就造成了眼下这等极端被动的局面,倘若李显再不出头的话,光靠李贤的能耐,已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而这显然是李显万万不愿看到的结果。
“父皇,儿臣听了诸位大臣的议论,颇有茅舍顿开之感,心中亦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李显出列的速度不是很快,很有种不紧不慢的稳重感,出了列之后,也没有急着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了李贤的身旁,可就是这么一站,原本已将暴跳发作的李贤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竟就此沉静了下来,一众朝臣们攻讦了一阵子,见李贤没反应,未免也就觉得有些个无趣,渐渐地也就安静了下来,待得大殿上已是风平浪静之际,李显这才对着高坐龙床上的高宗一躬身,语气平缓地开了口。
“哦?显儿对漕运一事亦有涉猎么?那好啊,就说来听听罢,说错了也无妨,朕不怪尔便是了。”高宗是懦弱了些,可并不痴愚,这一年来李显的表现他可是都看在眼中的,心中自是对李显格外高看了一眼,此时见李显丝毫没有初涉朝堂的紧张,身上反倒是透着股成熟稳重的味道,不由地暗自啧啧称奇不已,这便微笑地点了点头,一派温和地回了一句。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显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道:“父皇,儿臣以为六哥所言有理,诸臣工所言也不差,双方只是道不同耳。”
“此话怎讲?”高宗原本以为李显站出来会坚决地支持李贤,却没想到李显一开口居然是和稀泥的架势,登时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李显一眼,眉头微皱地追问道。
“父皇明鉴,依儿臣看来,道有大道小道之分,实不可同日而语,漕运关系社稷安危,漕运不畅,其害大矣,去岁大丰,危害尚不显,倘若遇饥年,若何如之,难不成天下竟有就食天子乎?是故,儿臣以为六哥所谋者大道也,比之仅顾一己之私者,其德昭焉,此儿臣之见耳,望父皇明断。”李显可不是李贤那等政争菜鸟,这一上来便是从大义上着眼,言语不多,却颇显高屋建瓴之气魄,虽没一个脏字,却狠狠地扇了先前冒出头来围攻李贤的众臣们一个响亮的耳光,硬是弄得阎立本等老江湖都不禁为之汗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