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页

“七弟有何要说的便敞开了说好了,为兄听着便是了。”待得一众仆人退下之后,李贤眯缝着眼打量了李显一番,这才语气平淡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好说,六哥饱读史书,小弟素来敬仰得很,却不知六哥可知吕雉之典故否?”李显微微一笑,倒也没再故作姿态,只是面色平静地提出了个问题。

“你……”李贤自幼向学,于史书自是精通得很,又如何会不知汉初吕后乱政之史实,这一听李显提到此事,面色瞬间便难看了起来,手指着李显,似欲呵斥,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忍了下来,只是黑着脸,死盯着李显不放,一股子勃然怒气将将欲发,良久之后,咬着牙,冷声道:“七弟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母后比作吕雉,莫非不怕为兄出首么,嗯?”

“六哥会么?”面对着李贤的黑脸,李显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头,反问了一句,也不待李贤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似这等损人损己之事,纵使愚笨如小弟,也不屑为之,况乎贤明如六哥者。”

李显此言一出,李贤再次沉默了下来,唯有脸色却愈发难看了起来,黑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眼神中时不时有精芒在闪烁个不停,忧心之色几不加丝毫的掩饰——李贤自幼便以聪慧而深得高宗的宠爱,然,却素不得武后的欢心,更因着宫中每每谣传李贤乃是武后的姐姐韩国夫人武顺所生,是时不满十岁的李贤盛气之下,竟跑去责问武后,由是,深为武后所恶,往日里便常借小事训斥李贤,母子间的感情可谓是淡泊到了极点,此番李贤即将被赶去就藩,背后的操纵者就是武后,有了如此这般的种种心结在,李贤对于武后这个母亲自不会有丝毫的好感,只不过在没弄清李显的来意之前,李贤却也不愿表明自己的态度,沉默便成了其无奈之下的最佳选择……

第八章 谋定而后动(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转眼,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李贤始终不曾再开口,厅堂里的气氛自是就此凝重得压抑了起来,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只因他很清楚李贤的个性执拗,要想说服其,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得靠技巧与火候的掌握,这就跟烹调是一个道理——起锅早了,菜生,起锅迟了,菜就得糊了,得恰到好处,方能煮出锅美食,而这一点,早在来璐王府前,李显便已通盘考虑过了,自是不会因李贤的沉默而发急,只是默默地端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品起了茶来,浑然没事人一般。

耐心这玩意儿李显可是不缺的,后世当公务员那会儿,为了能劝退到市政府门前静坐示威的民众,时任处长的李盛可以三天三夜不睡地陪着示威者畅谈“人生理想”,硬是将近千示威者们全都生生拖垮,这会儿跟李贤比比耐性,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一般,玩着便成,相形之下,李贤虽也算能忍之辈,又怎能跟李显这等近乎妖的家伙死撑到底,这不,一柱香刚过不多会儿,可怜的李贤已是气喘得急了起来,不算太结实的胸膛起伏得跟拉风箱似的。

“你、你想做甚?嗯,说,你说!”李贤的心显然是完全乱了,气鼓鼓地一拍几子,几乎是用吼的声音怒叱道。

“六哥言重了,小弟只想说些事实罢了,当年诸相(诸遂良)、来相(来济)被贬,无人说话,所以他们死了,又,韩相(韩瑗)被奸佞所谮,无人说话,故,韩相也死了,后,长孙老相又被谮,还是无人说话,很不幸,他也死了,如今上官相爷也被诬,看样子也难逃一死,接下来,又该轮到谁呢,或许是小弟也说不定,到了那时,又有谁能帮小弟进言呢?”李贤气急败坏,可李显却是平静如水,语气平淡地排比出了一大堆因武后构陷而死的老臣们。

李显罗列出来的这帮老宰相明面上是因许敬宗以及去岁刚被贬的李义府构陷而被贬被杀,可谁都知道这些老臣都是被武后下毒手除掉的,这些还只是宰相一级的人物,至于低一些的中级官员因武后弄权而被害的更不知凡几,如此这般地细细数将下来,着实骇人听闻之至,尤其是落在素来不为武后所喜的李贤耳中,更是有如惊雷一般,直震得其面色煞白不已。

“够了,狂悖,胡言,尔好大的狗胆,欲谋逆耶?孤这就上表参你!”李贤心中震怒不已,可却并不情愿相信武后会出手对付自己,为了掩饰心中的惶恐,这便霍然站了起来,怒目圆瞪地看着李显,一迭声地喝斥道。

李贤的一切反应自是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此际见其发起了飚,李显却是半点都不以为意,无所谓地扫了李贤一眼,端起了手中的茶碗,慢条斯理地浅饮了一口,而后冷笑地开口道:“六哥要参便参好了,看母后信还是不信。”

“你……混帐,滚,滚出去,孤没有你这么个弟弟!”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贤顿觉气往上涌,眼冒金星之下,口无遮拦地便吼了起来,动静之大,惊得厅堂外的仆役们都纷纷围到了堂下,只是不得李贤召唤,谁也不敢进堂搅合这哥俩之间的争执。

“哈哈,好,六哥如此说了,小弟走便是了,这门么,嘿,等小弟再来之际,怕不知是何等之情形了,告辞!”李显干脆得很,毫不拖泥带水地站了起来,一甩大袖子,丢下句场面话,扭头便向厅外行了去。

一步,两步,三四步,李显的步伐从容得很,速度既不快也不慢,就跟闲庭信步一般,十数步间便已走到了厅堂口的屏风处,却始终不曾听到李贤再次出言,李显的心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抽紧了起来,然则事情既已到了这个份上,却势必不能再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向外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