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什么药。”年纪稍大的男子用羊肚毛巾沾了清水洗了把脸后,以冷峻的语调开口道:“当然还是为了钱。”
“为了钱?可是他们把门槛提得很高啊。”
“伯鸾,虽然大兴号玩的花样与众不同。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大兴号把门槛提高了并不代表他们就圈不到钱。寻常百姓凑几块银圆出来就已经是掏了家底了。那些家底丰厚的地主财阀却是花上几百块钱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投资的人虽少了,可投资的金额却满钵满盆地往里收啊。”将毛巾往木架子上一搁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从容的微笑,眉宇间亦露出了不怒而威的官威。不错,眼前的这个男子正是奉命南下巡查的姚启圣。话说那日在松江府得知嘉定县冒出的这个大兴号之后,他便差人大致打探了一下情形。却不想这不查则矣,一查却发现这家商号确实邪乎得紧。不仅牵涉广泛还隐约显示与香江商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于是为了慎重起见姚启圣便带了一名随从轻装便服地潜入了嘉定城内以探虚实。这样的做法固然老套不过却是极为有效的一种手段。这不,才在城内转悠了一天姚启圣便觉自己的心里有了些底。
“大人说得是。不过您看这事会不会真同商会那边有关联啊?”被姚启圣称做伯鸾的男子听罢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后反问道。
此人姓高名鹏,字伯鸾,虽是上一科的进士但官衔却并不高。这次姚启圣之所以独将他带在身边一来是看重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二来也是出于对方与自己的同门之谊,再来就是临走之前王夫之对其的托付。而今的东林党正值青黄不节的当口上,因此姚启圣十分能理解王夫之如此看重高鹏这类年轻官吏的心情。不过此刻听高鹏这么一问,姚启圣不禁在心里暗自感叹年轻人的性子就是燥了些。不过他本人又何尝不是在心中跃跃欲试着能在这小小的嘉定城里逮到大鱼。想到这儿他当即不动声色地摆手道:“而今尚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与商会有牵连。还不能这么早地下此武断。”
确凿的证据?高鹏的心头不禁泛起了一阵无声的冷笑。要想查明此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去同香江商会核对一下看看有无这桩买卖就可水落石出了。诚然此事现如今已经牵涉到了不少江南的地主财阀,可只要处理得公正公开还是能很快平息的。毕竟真要追究起来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太贪心。然而此时姚启圣与他却不辞辛苦地亲自跑来调查此事。难道真是为了查明真相吗?还是为了查明上边想要的真相?作为一个低级官僚高鹏自知无权过问背后的原由。但他却十分认同他们现在的做法。甚至觉得自己此刻肩负的是一桩事关涉及的任务。于是不再多想的他跟着便恭敬地附和道:“大人教训得是。”
然而此时的高鹏又何尝会想得到就在他与姚启圣打探大兴号底细的同时,有几双眼睛也同样在角落里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一年火炉南京的夏日又闷又热。深夜里依旧湿热的空气不仅将蜻蜓之类的飞虫压得低低的,同样也扰得人们难以入梦乡。
杨绯儿或许是这个夏夜诸多失眠者中的一员,但让她在三更时分挑灯夜读的却决非这闷热的天气。却见此时的她依靠在雕花花梨木长椅之上阅览手中的书信,一席烟霞色拽地锦绣长裙在烛光的映衬下折射出绚丽多变的光芒。虽然对面的角落里一座风轮正通过面前青瓷缸内的冰块送出席席凉风。可身处其中的杨绯儿依旧觉得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燥热。似乎是忍耐达到了极点,却见她啪地一声就将那书信拍在了一旁的几案上道:“反了!反了!都是一帮吃里扒外的东西!”
被杨绯儿如此火山爆发似地一呵,对面的冯贵先是眼皮子一跳,随即连忙诚惶诚恐地相劝道:“夫人请息怒。”
“息怒?现在有人都快骑到咱家的脖子上把刀抵在咱喉咙上了。你叫我怎么息怒?!”杨绯儿以其一贯尖锐的嗓门连珠炮似地责问道。头上的金钗也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怒气跟着颤动了起来。
“夫人明鉴。那混帐虽盗用商会的名义到处诈骗,但好歹朝廷现在也派人去查了。一旦事情水落石出,相信朝廷一定会换商会一个清白的。”无法招架的冯贵苦着脸回答道。
那知道杨绯儿却是冷然一笑道:“我说冯贵你究竟是真傻呢?还是当着本夫人的面装傻!你当朝廷这次派去松江的那个钦差真是去帮商会查明真相的吗?”
“夫人您的意思是……”冯贵听罢略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杨绯儿的意思。但还是显得有些将信将疑。须知外人眼里冯贵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不凡之辈。对于各种下绊子的手段亦是驾轻就熟。若非如此当初孙露也不会将商会在北方的生意交给他来打点。只是这么多年来在他的心目中商会与朝廷早已连为一体。商会的生意就是朝廷的生意,商会的面子也自然是朝廷的面子。因此他想当然地就认为朝廷会偏袒商会,会为商会处理善后。毕竟香江商会的信誉若是受了损,朝廷的脸面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此刻听杨绯儿这么一说无疑是勾起了冯贵心头诸多思绪。
而眼见冯贵一脸迟疑的模样,风风火火的杨绯儿杏目一睁不依不扰地责骂道:“蠢东西,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把那些个当官的当人看。这事他们要是真有心调查还商会一个清白,头一个就该来商会查帐。看看究竟商会是否真开了这装买卖。可你瞧瞧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派钦差微服私访。这是查案呢?还是唱大戏呢?”说到这里气急败坏的杨绯儿狠狠地就朝地面啐了一口道:“我呸!什么谦谦君子,青天老爷,都是帮牛鬼蛇神,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见爹爹和哥去世了就以为咱商会好欺负了。一个个瞪着眼睛伸长着脖子巴望要把咱们这些奸商撕个粉碎。”
别说杨绯儿神色激动言语嚣张,可此刻在冯贵听来却是字字入理。甚至想想还真有那么些后怕。一直以来商会的财阀们都认为自从女皇当政之后商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他们可以不必再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甚至可以旨高气昂地看着那些士大夫在自己的面前卑躬屈膝。可现在仔细想来,身为商人的自己真地得到了尊重吗?像黄宗羲之类的朝廷重臣真地会肯屈居于仅比伶人娼妓高一等的商贾之下吗?商贾终归是商贾,士大夫也终归是士大夫。想来真是他们这些财阀太过得意忘形了。
捅破了这层纸冯贵发觉自己的思路顿时就清晰了起来。沉吟了一下后他果断地向杨绯儿进言道:“夫人请息怒。眼前不管朝廷存了什么心思。咱们这里先不能乱。一旦乱了势必会被对方抓住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