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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人,你这么想陛下可就大错特错了。陛下登基前后都十分尊重儒林的众多不同声音。你应该清楚以陛下所掌握的权利她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做。历代的君王为了自己的君威,从不允许臣子对其有所冒犯。就算是以从善如流著称的唐宗也曾降罪过谏臣魏征。更不用说是像我朝这般允许百姓畅议朝政了。那是陛下始终都以一个臣子的心境对待自己的臣民,将百姓视做自己的皇帝。说到冒犯圣威,陛下之前完全可以动用手中权利来治那些冒犯者的罪。但陛下没有那么做。像前几次一样,陛下再次以其无与伦比的功勋让诘难者的流言烟消云散。”王夫之傲然地说道。毫无疑问,孙露在他的眼中是一个完美的君主。英明、武勇、圣德在她的身上揉为一体。

但顾炎武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庚寅事变”让顾炎武对皇室期待彻底破灭,而欧洲的经历则让他进一步相信这世界上决不存在所谓的完美君主。甚至任何统治者都随时可能犯罪。只有严格监督君主,才能避免因独夫的错误而危害整个国家。当然顾炎武也十分清楚这些观点对于中原的百姓来说还很难让人接受。惟有先让民众洞悉朝廷运作的真实情况,拨去笼罩在帝王头上的光环,才能让中原的人们学会限制君王,监督朝廷。这些年顾炎武坚持不懈地通过报纸以通俗易懂的言语向世人介绍社稷运做。但实际效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除了一些儒生关心这些内容的人并不多。而像王夫之这样的鸿儒却又对女皇崇拜得五体投地。

此刻听了王夫之的一席话语,顾炎武不禁冷笑了一声道:“皇帝之所以会对报纸上的凭击一笑而之,那是因为她掌握着绝对的权利,拥有军队和枪炮,控制着绝大多数的报纸。正如你所言,千里之外的一场胜仗就能让老百姓跟在后头欢呼庆祝,而将身边所遭受苦难抛诸脑后。在这种情况下小报上的几句蜚语又能把她怎样。就算那些文章真的威胁到了皇帝。不是还有神武门事变、庚寅事变吗?而农啊,笔杆子在枪杆子面前向来就是脆弱的。你的软弱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笔杆子在枪杆子面前向来就是脆弱的。王夫之慢慢地回味着顾炎武所说的那一句话,脸上不由地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他本人又何尝不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事实上,正是明白了这一切,王夫之才始终固守着“非攻”的基本原则。既严格按照朝廷的律法行事,决不使用暴力手段,以及通过社会舆论来同复兴党对峙。因为他知道,没有谁能通过暴力挑战女皇陛下的地位。之前的尝试者也都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既然暴力不能解决问题,那就在女皇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利用自身的优势来同掌权派进行对峙。抱着这样的原则王夫之固然是让东林党在中华朝站稳了脚跟并得到稳步发展。但同时却也让他本人背负上了“懦弱”的名声。可面对这些指责声,王夫之从未气馁过。坚守“非攻”的他随即以坚定的口吻回应道:“君王或许掌握着无上的权利。但任何君王都不能无视民声。只要我们代表着百姓的呼声,皇帝与朝廷就不能无视我们的存在。”

第188节 昆山庐双儒达共识 玄武湖太冲审明史

“而农就算你代表百姓呼声又能怎样。遥想前朝鸿儒何心隐当年被官府逮捕后,湖广、江西等地自发前往官府为其请命的士子不计其数。那些士子中有不少人甚至与何心隐都未曾谋面。然而他们却敢冒着得罪官府的风险,毅然挺身而出为其向朝廷讨公道。可现如今中华朝的士子表现又是如何?各地数十名夫子在朝廷的施压下被无故开除,那些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学子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无动于衷。可见而今世风有多么势利,人心有多么腐坏。在此‘利’字当头风气下,就连东林党也是靠江南诸商会才取得了而今在国会的地位。如果没有江南诸商会的支持,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倾听东林的呼声。而那些被辞退的夫子都曾写过评击商会的文章。试问商会在这件事上会支持东林的决定吗?如果他们真值得你信任,在如此清晰的事实面前也就不会附和文教部的指令,将私立学校的一些夫子一并辞退了。”听完王夫之的决心,顾炎武一针见血地点穿道。

眼见顾炎武说得如此明了,王夫之只得沉吟了一声坦言道:“宁人你说得没错。不可否认,在朝廷于商会的面前儒林确实显得弱小。正如这次各地学院之所以反应没有当年强烈,那是因为他们不比前朝的贡生,就算考不取功名至少还可以享受朝廷的奉养,无须为自己的生计忧心。现在对于那些家境并不好的学子来说除了读书,更多的时候得为自己日后的前途做考虑。至于实业学校的学子那就更受商会的影响,对儒林的号召视而不见,甚至还相当抵触。因此现今的儒林已难有十数年前那种为求义理而一呼百应的盛景了。”

“既然知道儒林势弱,而农你身为东林魁首难道不应该担起复兴大任吗。但你现在却总是步步退让。”顾炎武不满地责难道。

“我确实想复兴儒林。但儒学想要恢复前朝一门独大的地位已经不可能了。现今的中华朝各种学派各领风骚,俨然是一派诸子百家的景象。这其中也包括了宁人你从欧洲带来的西学。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要求天下人一言一行均以儒家的教条为准绳。更不能以‘尊者’、‘贤者’派头强行命令他派同我们‘一鼻孔出气’。宁人你不是也在你的《西行录》中称西洋的议会贵在尊重?”王夫之跟着辩驳道。

“尊重与退避是两回事。西洋的议会固然互相尊重各自的歧义,但这一切都是以与统治者对抗为原则的。但我朝的议会没有这个传统。小到地方县议会,大到上下国会,除了谈钱还是谈钱。为此互相扎压,暗中贿赂之事络绎不觉。因此惟有让国会议员明白自身义务,提高自身修养才是能真正作到互相尊重。这需要儒林对议员进行教化。然而如今的东林却同样受困于商会的摆布之下,一再地退让。这样下去东林迟早会被奸佞、财阀赶出国会,东林精神也会随之荡然无存。”顾炎武义正词严的说道:“此次的事件表面上看似乎是文教部,但追其本源却是奸佞之徒在妄图借此封住天下读书人的悠悠之口。而农,这是事关是非黑白的重大问题,我们绝对不能等闲视之。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官僚们的身上。”

“宁人,我同你一样也认为我等做事不应该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帝王身上。历代的教训都已证明帝王的支持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一味地依靠皇权无论取得多大的成就,最终也只是砂子砌成的塔一个浪头就能让它烟消云散。因为皇帝能给你一切,同样也能收回一切。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但如何去争取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作为东林魁首我不可能像杨光先他们那样以各种崇高的名义做一些往顾法纪的事。那样的话只会让东林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一点宁人你经历过庚寅事变,应该比我更清楚。”王夫之神情肃然地说道。

听完王夫之的这番称述,顾炎武低头思略了一番,最终叹了口气道:“而农你在做一件希望渺茫的事。”

“宁人你也在走一条无人应和的道路。”王夫之微笑着回应道。

语罢,两人不禁相视着会心一笑。对于中华朝的士大夫们来说他们所遇到的情况是他们的先辈所从来没有碰见过的。圣人在书本上既没有记载,也没有应对的对策。在经历了将近十年的沉浮后儒林虽尚在摸索当中,却已看清了自身在皇权面前的脆弱。或许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明白这一点已经足够了。因为惟有看清自身的弱小与皇权的不确定性,才会觉得害怕,才会不再将希望寄托于皇帝身上,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不断做着斗争。虽然许多理论都还尚未成熟,意识还尚且模糊。但只要知道在皇权、在官僚体系面前维护自己的权益,那之后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就顾炎武与王夫之来说,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他们不同的认识。因此就算拥有相似的目标,两人依旧会选择不同的道路。却见顾炎武跟着便欣然开口道:“而农,我知道你是不会越雷池半步的。同样我也不会迎合朝廷。我答应你,我不会参加杨光先他们。但我也不会离开这间茅庐。我会继续就这次的事件在报纸上发表相应的文章。直到朝廷给出一个公道的说法。”

“好吧。我尊重顾兄你的决定。那就让时间来证明一切。”王夫之点头应和道。他知道这已是顾炎武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至少有了顾炎武如此表态,他就不怕杨光先等人闹出更大的事端来。不可否认,对于王夫之来说有时候来自东林党内部的压力,原比他的政敌更让他觉得头痛。好在经过刚才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自己今天总算是没白来。为了缓和先前略带紧张的气氛,王夫之随即便转了个话题打趣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将从欧洲带来的书籍翻译完。看来宁人你次这也算是捎带着给自己放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