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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即将迎来20岁生日之际,夏完淳便与他那被判终身流放的父亲夏允彝,一同踏上了去往白山黑水之地的旅程。趁着海上强劲的南季风,夏完淳一家人抵达辽东时已是十月下旬了。按照军部的命令夏完淳必须在十一月初一之前到沈阳报道。因此夏家人刚一上岸便不得不马不停蹄地雇车北上。比起江南来,金秋的关外已然带上丝丝寒意。此刻行进在关东大平原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望着周围色彩斑斓的群山,夏完淳的心情异常舒畅。他丝毫没有因为远调边关而感到怅然,相反却被辽东雄壮的风景给深深吸引住了。一想到自己日后将守护的是这片如此壮美的土地,一种振奋的激情便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完淳啊,这里离沈阳还有多少天的路程?咱们这一路拖家带口的走不快,可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啊,要不你就先行一步吧。”母亲关切的声音打断了夏完淳的思路。却见他一扯缰绳回到车前,宽声安慰道:“母亲放心,此地沿辽河再走上二天左右就能到达沈阳了。现在离军部规定的时限还有五天,不会耽搁孩儿报到的。再说二老同淑莙都是头一次来辽东,人生地不熟的,孩儿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你有这份孝心为娘就捂心了。可别再为了这家里的事影响儿的仕途。咳,要不是你父亲,你现在早就出入大内,也不用来此苦寒之地了。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用陪着一道来。”夏母说到这儿忍不住便又抹起眼泪来。从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转眼间沦为发配边疆的流民,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夏母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母亲,可别这么说。相公同媳儿怎能看着二老独自来此边关受苦呢。”一旁的夏完淳的妻子见状连忙柔声抚慰道。

“淑莙说得是。母亲您就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再说来辽东是孩儿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只要孩儿觉得值得就行。”夏完淳跟着接口道。

听儿子、儿媳这么一说,夏母也好只擦了擦眼泪将事情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并在心中祈祷儿子能建功立业早日调回中原,朝廷能颁下赦令赦免她那糊涂的老头子。想到这儿,夏母不由又回头望了望坐在里头的丈夫,继而对着儿子轻声嘱咐道:“儿啊,你去同你爹说说话吧。他那样老坐着不说话也不是个办法,早晚会憋出病来的。”

母亲的话提醒了夏完淳,其实他也一直想同父亲好好聊聊。可怎奈父子二人之前的隔阂以及各自固执的性格,让他们谁都不肯先开口。却见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翻身下马钻进了马车。摇晃的马车箱狭小而又拥挤,除了摆放着一些衣物日用品外,其余都是夏家父子的书籍和字画。而夏允彝本人此刻则裹着条毯子依偎在他心爱的书画之中闭目养神。眼看着那花白的胡须,憔悴的面容,夏完淳发现眼前的父亲早已没了往日的严厉与自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盖的苍老。于是他以恭敬的口吻轻声开口道:“父亲,您好些了吗?”

“哦,为父没事。怎么到沈阳了吗?”夏允彝微微半睁着眼问道。其实刚才妻子与儿子的对话他悉数都听进了耳里。而他也同妻子一样对儿子充满了歉意。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开这个口。就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同许多参与“庚寅事变”的官吏一样,夏允彝对于那段经历也是悔恨交加。他曾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失败。然而在监狱之中他还是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后悔不该心存封侯的梦想。

“回父亲,还有二天不到的路程。”夏完淳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父亲,到时候您得随着俩位差官一同进城。”

“这为父知道,不能再为难那俩位差爷了。”夏允彝点了点头道。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不带镣铐一路来到辽东全凭了儿子的照顾。甚至他还隐约觉得自己只被发配到沈阳附近的抚顺而不是更偏远的宁古塔也全是占了儿子的光。想起这些,他心中的愧疚感终于让他开口歉然道:“淳儿都是为父害了你啊。”

面对父亲突然的道歉,夏完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正色着回道:“父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孩儿不孝今后几年怕是不能在二老身旁侍奉左右了。好在淑莙温柔贤淑,有她照顾您二老,孩儿也就放心了。其实孩儿只希望您能放宽心同母亲在辽东安享晚年。”

“咳,淳儿啊。你不该随为父一起来辽东。为父有今日的下场,全是为父一人作的孽。再说为父年纪也大了,下半辈子在哪过都一样。可淳儿你还年轻啊。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你,你真是太傻了。”夏允彝皱着眉头,连连摇头道。原来关于夏完淳调来辽东的决定,夏允彝是直到被押上船后才知晓的。这个既定的实事让他当下便陷入了真正的绝望之中。因为在他看来自己被流放辽东不过预料之中的事。只要儿子能留在南京做官,那夏家日后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作为夏家三代单传的夏完淳却选择了离开南京来辽东。这就意味着作为书香门第的夏家彻底淡出了江南儒林。

不过面对父亲痛心疾首的言语,夏完淳却对自己的选择毫不动摇。只听他斩钉截铁的说道:“父亲,正如孩儿先前所言。孩儿选择来辽东完全是孩儿自己的意愿。孩儿不觉得这是件丢人的事。相反,孩儿为自己能来辽东保家卫国而感到骄傲。”

“淳儿,你懂什么。一个边关守将如何能同御林军校尉相媲美。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就做个武夫吗?”夏允彝痛心疾首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