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页

“是啊,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这《乙酉宪诰》却触犯了圣威。草民恳请皇上三思啊!”在夏允彝出面恳求的同时,陈贞慧与张慎言也跟着跪求起来。却听那张慎言据理力挣道:“臣也恳请皇上以社稷着想!皇上当初是在孙逆的威逼胁迫下不得已才签署《乙酉宪诰》的。这并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理所当然可以收回。”

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极力劝柬的夏允彝、陈贞慧、张慎言三人,隆武帝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叹息。作为一国之君,朱聿键自然是希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更想做一个真正的中兴明君,掌握天下的生杀大权。可他同样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是隆武帝朱聿键,而不是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作为皇帝或许能诛杀一个人,能将一个氏族从世界上抹去。但皇帝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惟。朱聿键清楚凭自己目前的实力还不能得罪地方缙绅豪强势力。甚至为了巩固日后的统治,他这个皇帝还需要拉下身段来讨好那些势力。就算这些人曾经得罪过皇帝,冒犯过皇权也一样。一个帝王只有懂得妥协与交换间的奥秘,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统治者。这亦是朱聿键蛰伏多年后,从孙露身上学到的东西。

于是,隆武帝渡步上前一一将夏允彝等人扶起道:“诸位爱卿,快起身吧。朕刚才也说了朕无意与翻旧帐,能求同存异自是最好。毕竟大明上下动乱已有数十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丝安定的希望。朕也不想看到百姓因此受牵连再次陷入战火之中啊。”

“皇上真是慈悲为怀,慈悲为怀啊。”眼见着隆武帝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夏允彝还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起来。而张慎言与陈贞慧亦觉得隆武帝确实有仁君的风度。再加上皇帝一再的声明原由,两人也不好再勉强。当下便起身退了回去。不过,陈贞慧起身前还是略有不甘地向皇帝进言道:“皇上,您可是一国之君,天之骄子啊。为何要如此在意商贾缙绅的想法?”

陈贞慧的问题简单又复杂,不过这次回答他的却不是隆武帝。而是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何腾蛟。在何腾蛟等人看来陈贞慧的表现简直迂腐幼稚的可以。要不怎么说秀才起事十年不成。这些“清流”总是那么的不切实际。难道真以为只要打起皇帝的旗号,老百姓就会傻乎乎地高喊“吾皇万岁”跑来投靠?想到这儿何腾蛟嘴角不由挂起一丝冷笑道:“陈居士也太过自信了吧。虽说现如今孙逆已率军北上伐虏。但也别忘了她手上还掌控有数十万的大军。这些可是将辫子军打得不知南北的虎狼之师。陈居士和几位大人这么快就忘记当年的神策门之变了吗。”

“何大人说得没错,孙逆与其同党向来就是仰仗有兵器之利才敢做出种种大逆不道之事的。当务之急我等首先要夺取孙逆的兵权才是。否则的话就连我等的性命都可能不保啊。”向来同何腾蛟共进退的章旷,一个箭步站到何腾蛟的右侧,跟着附和起来。章旷与何腾蛟同为湖广一系的官僚。在申甲之变前两人便一直同湖广军阀左良玉明争暗斗。后来左良玉率部东进“清君侧”,瘁死九江,曾经凶狠一时的左良玉部也就此一厥不振。身为湖广巡抚的何腾蛟以及章旷等文官原以为能趁机夺取湖广军政大权。可谁知半路却杀出了个孙露来。这个来自广东的女人不但擅自出兵指染湖广,更在执政后大肆打压湖广原有的官僚体系。大有将湖广收为其禁脔的架势。如此一来自然就破坏了何腾蛟、章旷等人想要控制湖广的如意算盘。也难怪此时的章旷一提起孙露便忍不住咬牙切齿的。

“皇上,何大人与章大人所言非虚。”另一边看上去唯唯诺诺的黄澎也跟着起身站到何腾蛟左侧也进言道。别看此人其貌不扬,却也曾是湖广翻云覆雨的人物。做过湖广布政使的他早年一直追随左良玉,同何腾蛟等人本是势同水火。可随着以孙露为首的隆武内阁当政,湖广的情势也发生了急转的变化。见风使舵的黄澎本想就此投靠粤党。可怎奈他以前给左良玉为虎作伥,在湖广百姓中的口碑实在太差。地方议会的众议员对其也排斥颇多。

于是不得志的“奸党”黄澎最终与同样不得志的“清流”何腾蛟“冰释前嫌”走到了一块儿。只见黄澎同何腾蛟与章旷相互对了一眼后,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进言道:“皇上,这次孙逆劳师动众挥师北伐,为的就是给她自己制造功绩。不过这也正是皇上取回兵权的大好时机。待到孙逆与那九酋斗得你死我活、难解难分之时,皇上大可以急召其回京。此时,孙逆的大军已同鞑虏纠缠,其不可能带大军回京。皇上则可趁此机会去其羽翼后再以谋反的罪名夺其兵权,诛其九族。若是孙逆不肯回京,那皇上就可直接治其谋反罪名。继而逮捕其家眷,断其粮饷。这样便可陷其与进退维谷之地。必要时,皇上也可同友邦连手一同灭贼。”

黄澎的一席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论是钱歉益,还是张慎言,亦或是夏允彝,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特别是张慎言的脸上即刻就流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这哪儿是见机行事,简直就是通敌买国。所谓的“友邦”自然指的就是满清咯。张慎言虽知孙露握有重兵,极难对付,但他也不能接受皇帝同鞑虏合作的建议。向来快人快语的陈贞慧更是攥紧了拳头打算冲上前驳斥黄澎。然而他的这一冲动举动却被隆武帝的一席话语所制止了。

“朕是不会妨碍这次北伐的。”隆武帝毫不犹豫的宣布道:“朕若是在孙露北伐时,召其回京,甚至利用鞑虏来对付孙党。那朕不就成了宋高宗了吗。驱除鞑虏,一统江山,这是天下百姓众望所归的事。朕身为一国之君断不能冒天下大不惟做出此等举措。”

“皇上圣明!皇上是我汉家君王,怎能同蛮夷连手。天下的士人、百姓知道此事会怎样想!”张慎言一边附和着皇帝,一边斥责黄澎道。一直以来隆武帝朱聿键博古通今的学识以及优良的个人品德都为臣下所叹服。而最让张慎言等人钦佩的大概就是他的这种骨气了吧。明朝由于受北宋、南宋为北方游牧民族灭国的影响,向来都注重华夷之防。对于张慎言这样的士大夫而言,同北方的游牧民族签定条约是耻辱的,更别说同满清合作了。简直同卖国无异!

不过在黄澎与何腾蛟等人看来这可算不上是“卖国”,顶多算是个权宜之计。又不是割地赔款给鞑子,也不是要同鞑子划江而治。只是想利用鞑子拖住孙露的大军而已。否则就凭他们几个文官书生还不够给那女人塞牙缝的。但在张慎言、陈贞慧等人的怒目注视下,黄澎看样子是不敢继续多言了。于是心有不甘的何腾蛟一咬牙接过黄澎刚才的提议道:“皇上,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请皇上三思啊。我等并不是要皇上同鞑子许诺什么。只是希望皇上能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举歼灭孙逆。或许这样一来此次的北伐就会泡汤,但北伐并不只有这一次机会。伪清在与我大明隆武一朝交战至今,从未占过上风。不但连连损兵折将,就连其老巢盛京亦被我大明所占。如今九酋只能率领满州残部龟缩于北直隶、山东以内的弹丸之地苟延残喘。试问这样的对手何足挂齿。而那孙逆不过是个妇人,只是仰仗火器犀利才有如今的赫赫战功。臣就不信,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拿了那些火器,难到就打不过鞑子吗!说以说皇上,北伐的机会有得是。但对付孙逆的机会可就不多啊。”

何腾蛟的话语咋一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毕竟成大事者,要不拘小节嘛。难道皇帝正会改变主意?正当众人犹豫之时,却见顾炎武微微一笑开口道:“何大人、黄大人、张大人,其实你们都多虑了。皇上,刚才既然说了那些话,自然早就未雨绸缪有了相应的对策。咱们做臣子的还是先听听皇上的圣裁吧。”

皇帝的对策?是啊,皇帝既然敢将众人召集入宫,自然是早就有了完全地准备。如果不是这样,在场的众臣也不敢轻易的入宫面圣。于是刚才还因意见相孛,争得面红耳赤的众臣立刻就闭上了嘴将注意力又转回了皇帝身上。果然,众人这才发现此时的隆武帝看上去异常的自信。仿佛在他的手上还有一招险为人知的绝招一般。包括何腾蛟、张慎言在内的几个大臣均在各自的心底暗自猜测究竟是怎样的底牌能让皇帝如此的自信。

“顾居士,谬赞了。朕虽贵为九五之尊,但朕毕竟只是一个人。要想除奸佞,复亲政,还要仰仗诸位全力的支持。不过,朕幸得祖宗保佑,除了诸位外,另有不少忠义之士也表示肯协助朕亲政。这点还是请钱爱卿来说明吧。”隆武帝优雅地一笑朝钱歉益点头道。

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钱歉益这才成了众人眼中真正的焦点。众人都想看看这脚踏两条船的钱老鬼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却见钱歉益从容地朝着皇帝和其他大臣做了个揖后,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份折子大声宣读起来。在钱歉益抑扬顿挫的语调下,众人很快就听出这是一篇类似檄文的文章。其中罗列了孙露以及夫家卑微的出身,以及其在当政之后种种“大逆不道”之举。此文言辞犀利而又刁钻,颇有当年骆宾王“讨武檄文”的气势。就连同样名噪江南文坛的夏允彝也不得不承认钱歉益的才情确实是无愧于魁首的地位。不过众人也同时纳闷,难道钱歉益想仅凭一纸空文来拉拢整个江南地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