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上半身淹在水里,湖面上不时冒起一两个气泡,那是高雄肺里的空气,人的肺容量是有限的,再厉害的人也不能憋气多久,等到肺里最后一丝空气耗尽之后,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呼吸,大量的水就会涌进肺里,胃里,进而活活淹死。别看高一飞脸上的表情依然平静,其实宽大袍袖里面的手已经在颤抖了,他很难做出抉择,是保儿子还是保自己,签字画押之后就等于认可了状子上的罪名,他的仕途就完了,可是不签字的话,儿子马上就要死在眼前。
“高大人,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了,何总督何大人已经回转武汉了,双规你的行动经过了总督大人和布政使大人的同意,内阁那边也是打过招呼的,你回想一下,咱们南厂双规过的人哪个能逃脱的?奉劝你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的情况咱们已经掌握了,现在只是给你一个争取宽大的机会,何去何从,你看着办,不过令郎好像撑不了太久了哦。”
南厂番子的攻心战术很有用,高一飞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他的靠山可能真的准备牺牲掉他了,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把他们全拖下水,牵扯的人越多自己才越安全,于是他颤抖了一下道:“老夫签,你们赶紧把我儿拉起来。”
“这才是俊杰嘛。”番子头目满意地一挥手,老牛又迈动了步子,将高雄带出了水面,此时高雄已经喝了几口水了,一出水面就疯狂地咳嗽,可见呛得不轻,这次时间稍长的水下经历让高雄的态度有了些许转变,他咳嗽完了就带着哭腔喊道:“爹爹,孩儿要死了,他们让你做什么就照做吧,孩儿实在受不了啦。”
高一飞拿起毛笔,在儿子的供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道:“老夫还有事情要说,此事和我父子关系不大,真正在幕后起大作用的还有户部、工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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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镇武侯府,彭静蓉拿着几张纸坐在刘子光对面,愁眉紧锁。
“我派人拿着猡猡的生辰八字去找高人隐士算过了,这孩子的八字果然非同一般,他们甚至都不敢告诉来人结果,说是怕泄露天机。只有一个峨眉山上的瞎眼老道说出了结果。”
彭静蓉顿了顿,看着刘子光的眼睛说:“此子天生贵胄,乃帝王之命。”
刘子光腆着脸说:“我儿本来就是王嘛,淡马锡王国的国王。”
彭静蓉正色道:“你我都知道那是咱们经营来的一个王位,做不得数的,再说了,帝王帝王,皇帝才是帝王,小小的藩王哪里能称得上一个帝字?世界上有些事情不相信也得相信,或许你这个儿子真的有可能……某朝篡位。”
书房里顿时陷入了平静,刘子光不说话,彭静蓉也不言语,他们都被这件事情困扰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刘子光才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为几十年以后的事情苦恼呢,再说了,凭什么老朱家坐江山,我老刘家就不能坐一坐?千秋万代是不可能地,改朝换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嘛。”
彭静蓉被他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外,还好没人听见,她坐回椅子,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了,也管不了。”能让睿智的彭大小姐如此苦恼烦闷,这还是头一遭。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雪山之巅,吐蕃佛国的首都八角城,上一任金轮法王的葬礼正在进行,数千名穿着赤红色僧袍,坦露着健壮胳膊的喇嘛双手合十,形成庞大的送葬队伍,宏伟的佛宫上,三百名喇嘛一起吹响巨大的法器,声音悠长悲哀,吐蕃佛国是政教合一的国家,也是大明的藩属,一把手称作金轮法王,法王圆寂的时候会指出一个大致方向,表示自己的灵魂将会去那个方向,然后过两年喇嘛们会派人去去寻找转世灵通,一般会找三四个聪明伶俐又用佛缘的小孩,带回八角城在宗主国派员监督下,金瓶掣签选出下一任金轮法王。
佛国和大明之间的领土都处于半独立状态,和南京的联系早已中断多年,早年京城派来的驻吐蕃大臣已经病死多年了,执政的噶伦们也忙的不可开交,谁也没想到过要把法王圆寂的事情通知京城。
法王的葬礼极尽哀荣,臣民全体带孝,三年不吃荤腥,法王的遗体实行了天葬,望着雪山之巅盘旋的老鹰,执政噶伦和几个大喇嘛一起将目光转向法王临终前所指的方向——遥远的东方,这次的转世灵童,到底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