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头到尾夸的都是曹操的儿子,一句也不提曹操本人。曹操却不以为意,甚至对他提到曹丕也没有见气,他抚着胡须笑着应道:“老大人过奖了,那些不过是犬子无知,胡乱说些罢了,老大人何必当真。老大人精于政事,他一个后辈,如何当得老大人的辞锋,定然是不敌的。”
“丞相此言差矣。”杨彪摆了摆手,那种大气十分自然,一点做作的成分也没有,连霸气十足的曹操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口舌之能,非政事之要。骠骑将军的新政,不是用舌头说话的,是用荆益的政绩说话的。”杨彪叹了口气,慢慢的理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缓缓说道:“老夫不幸,亲眼看着我大汉的朝政一步步的腐朽下去,却无能为力。如今老夫居然还能看到我大汉又一步步起死回生,何其幸哉。这都是骠骑将军的绝世英才所致啊,如果不是荆益的新政成绩卓著,我大汉如何有此实力这么快的收复西凉、辽东,如何能从容应付去年的雪灾而民不生乱?不容易啊,老夫当年也忝列三公,知道这其中的难处。故而不揣妄陋,来向骠骑将军请益。”
曹操笑了,老杨彪能这么说话,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他既然出面了,想来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也该低头了。他想了想说道:“老大人有所不知,仓舒不在许县,他在晋阳,正在准备鲜卑战事,一时半会只怕回不来。这样吧,一旦等他打完仗,再次献俘京师,我一定让他到贵府去向老大人请教,如何?”
杨彪叹了口气,眼神凝重的看着曹操:“丞相大人,子云‘朝闻道,夕可死’,‘君子以不知以为耻’。老夫今年已经七十有六,说不准哪天就要走了,丞相大人,你难道就不能满足老夫这一点愿望吗?”
曹操笑得更和悦了,杨彪要曹冲回来当然不是讨论什么新政的事,这些事自有人去研究,他要曹冲回来,是以让曹冲主持新政为代价,打消自己逼天子退位的念头,他们现在表示支持新政,真等新政开始施行,他们又不知道要玩出多少花样呢。
不过,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我的仓舒又岂是这些老朽所能算计的?
“老大人,仓舒在晋阳是军务,目前军务未了,似乎不太方便让他回来。”曹操微笑着说道。
杨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小贼还没有篡位的心思,他笑了笑说道:“我听说天子正准备下诏,请骠骑将军回来主持新政。北疆的军务虽然大,不过关系北疆数州,而新政却是关系到我大汉的未来。平定鲜卑,不过是他无数的军功上再添一笔而已,施行新政,开万年太平,却是立德之举,孰重孰轻,想必丞相大人心里很清楚吧?”
圣人言,立德立功立言,立德为首,立功其次,杨彪把曹冲施行新政抬高到了立德的高度,可谓是给足了面子。曹操心满意足,不再多说:“既然如此,只等陛下诏书一到,操这就下军令,让仓舒班师,他一回来,我就让他去向老大人请益。老大人,新政施行头绪繁多,届时还望老大人多多扶持啊。”
“那老夫就在家中恭候骠骑将军的大驾了。”杨彪躬身一谢,起身告辞,竟是片刻也不想耽搁。
杨修有些急了,连连示意他再和曹操扯两句,给曹操点面子,哪知道杨彪视若未见,缓慢而坚决的向外走去。杨修无奈,只得和曹植上前扶着他出了门。等到杨彪上了车,驶离了曹府,杨修才说道:“父亲,今天是求人,如何这般倨傲?万一丞相生气了,岂不是坏了大事。”
“你懂什么?”杨彪瞪了杨修一眼:“关心则乱。他既然在家呆了两天都没有上朝,说明他也在等待机会。我如果太低声下气,反而会让他气焰嚣张,有恃无恐。为父有什么好凭仗的?还不是当年的积威,一旦我低了头,他如何还把我放在眼里。”
杨修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杨彪的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有些敬畏,是在人心的最底处,不是位高权重就能有所移的。”他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可惜啊,我大汉今后的年轻人,敬畏的就不是我这样的老臣,也不会是天子,而是那个骠骑将军了,只希望他是真有圣人之心,能为我大汉开万世太平,不要又是个王莽才好。”
“这只有天知道了。”杨修喃喃地说道。
“天意不可知,人事尚可为。”杨彪拍了拍杨修的手:“立即通知天子下诏,召骠骑将军回朝主持新政,不要让那个曹阿瞒有任何反悔的机会。”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