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去太平州时,经常与司马光、王安石交流,谈到国家一些弊端,臣当时说过两点,一是节流,改是增源。王安石想出一些增源办法,司马光反驳,说这不是增源,而是夺取一部分利益,转换到另外一部分人身上或者国家身上,会造成许多麻烦。两人说得皆没有错,但也失了偏颇。当然,包括臣当时,岁数皆不大,想法不全面。这个偏颇就是将国家的利益当成一个不可扩张的整体,因此某一群体受益,其他群体必须受损。但是不是如此?就象这些菜,在臣家中仅是一两百缗成本,皇宫要上千缗钱成本,樊楼要好几千缗钱成本。”
到此才明白,郑朗刻意准备这顿丰盛晚餐,用餐餐引出话题。
“是啊,其实这个整体是可以扩大的。”
“陛下睿智也,比如农民,如果家家户户有耕牛,有好种籽,有充足的肥料,有好的工具,那么收成会更高,全国农民都是如此,即便耕地面积不增加,粮食总产也会增加。再比如商业,国家政策得当,商人有利可图,作坊增加,工匠收入提高。农民工匠收入提高了,又能购买更多的生活用品。或者偶尔去一下茶楼酒肆消费,反过来又养活了更多的人。这是一个良性循环过程,也是一个做大国家经济的过程。国家经济壮大,就能提高税务,用于军事,巩固边疆,保护百姓与国家不受敌人侵犯。就能用于水利、教育、赡养官员、抚养寡贫、赈灾免税,或者其他民生,向百姓回哺。由是百姓越来越富,国家越来越强,我朝可以千年万年也。”
“是啊。”赵祯沉思。
不能那么简单的。
“刚才我离开崇政殿时,与富相公、庞相公、韩相公、欧阳修争论了几句,说了两件事,一是主户兼田隐田,二是大贾逃税漏税。理论上庞醇之所言我朝越来越好,越来越强,那么以后随时能击败西夏人。但是否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兼田隐田现象增加,逃税漏税严重,能否让国家变得越来越好?臣先说农民。两税比重在国家收入中越来越少了,可敢不敢免去所有两税?不能。就算将西夏平灭,西方还有回鹘人,西南有吐蕃人,南方有交趾,北方有契丹,国内也需要驻扎军队,防止一些人产生野心。军费依然不会少。官员同样少不了。各种民生继续要实施。能不能免去两税?”
赵祯苦笑地摇摇头。
这也是国家收入的大头,只能尽量减免,若说全部免去那是不大可能的。而且减或者免的代价更高,邛州盐是特例,不可能国家免去一千万缗的税收,需要支付一亿缗,但那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例如头子钱与加耗,实际国家在这两项上收益不会超过五百缗钱,先后一免,最少得减少一千万缗的收入。想不通,但它就是事实!
“陛下,不但不能免,眼下国家两样重大开支,一是黄河,二是未来的西夏,还有……”看着北方,不说了,幽云十六州!与契丹开战成本更大,又道:“这些年两税几乎没有办法减免。然而兼田隐田现象越来越严重。往往有的大户人家占田几百亩几千亩,仅交几亩或者几十亩的税。可是两税不能少,怎么办,只能往那些贫困农民身上摊派。这些贫困农民,四等户仅能勉强温饱,五等户仅能半温饱状态。本来就没有余钱了,官员变着法子将他们税务增加起来,连吃喝都困难了,有没有钱买牛,没有只好租,租不起只好用人力拉。有没有钱买好的种籽,或者买好的工具?缺少它们,粮食产量更加下降。会不会产生良性循环?况且还要防止一个天灾人祸,还有婚嫁生老病丧。农民怎么办?”
危害不仅如此,不过郑朗稍稍夸大了一点,这几年国家大治,家家户户保持温饱是不大可能的,但是饿死人的现象也几乎看不到。
“再说商贾,大的商贾关系网错综复杂,许多大贾与官员多有来往,他们利用这个关系网来偷税漏税,可是商业比以前繁荣,国家能不能减免所有商税。与农民不同,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那个收入是一粒一粒从泥土里硬刨出来的。有的农民过的生活比刚才陛下所看到的那些贫困人家还要苦上十倍。”
赵祯听到这句后,眼睛都有些湿润。
“商人要好得多,从他们身上征税国家心理负担没有那么严重。因此商税也减无可减,大商人逃税漏税,商税无法减,只能向中小商人身上摊派。大商人一笔交易以千缗以万缗,甚至几十万缗计算,不交税,中小商人资本只有几百缗,几十缗,甚至仅有几缗钱的小摊小贩,他们生活同样艰难,一摊派重税,还有没有收入了?被迫无奈,只好投奔大贾家中或做工匠,或做苦力,若做伙计。国家经济能不能象臣刚刚所说的那样良性循环发展?自去年起,臣听到许多大臣进谏,议论加强控制百姓流入沙门的趋势。但一年辛辛苦苦,一无所获,甚至连衣食都保不住。到了沙门里为僧为尼,衣食无忧,劳动量又少,为何不进沙门?”
“唉,唉。”赵祯叹口气。
“还不算可怕的,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全国所有百姓要么进入沙门,要么进入大户人家做佃户,最终所有农民变成几千户主户家的佃农,所有城市的小市民变成几千户大贾家的工匠苦力与伙计,陛下,想一想,那时候国家恐怕一年连一千万缗的税都征不到。国家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