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老老实实坐在下首。
“昨天朕与几位宰相说起节流开源之事,朕忽然想起,你上次言之未尽,可否将它一起说出来。”
言之未尽?难怪小皇帝惦念着自己。郑朗后悔自己插得太深了,因为感谢小皇帝的信任,自己说了太多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话。道:“陛下,之所以言之未尽,是臣没有考虑好,不能对陛下说出。”
“也无妨,你说出来之后,让诸位相公商议一下,进行补充,看能不能执行下去。”本来财政因为去年的大灾折腾了一下,很是紧张,再听到郑朗说有可能还有灾害,小皇帝心中很紧张。病急乱投医,正是他现在这种心态的最好写照。
但越是这种心态,才容易出事情,比如后来的范仲淹,还好,范仲淹的变法,虽然迂阔了一点,并没有发展王安石那种地步。郑朗徐徐道:“非是臣不说,乃臣下面所思一些方略,不但是节流开源,也是改变祖宗法制。是非不提,陛下,但需陛下有莫大的勇气与魄力执行,试问陛下有没有做好准备?”
这使小皇帝想起刘娥才死的那时候,郑朗也这样问题,陛下,你做好做皇帝的准备吗?当时自己一笑了之,可现在却是笑不出来,皇帝,是很不好做的!
“变法,又需上下一心,群策群力,陛下,试问今诸臣是否上下一心?”
小皇帝又不能言,朝堂格局他同样清楚一点。不分裂就是好事了,何来上下一心而言。
“陛下,变法需要一个强力的大臣为首,手握更多的权利,这才能顺利执行新法,一旦此例一开,以后必然有权臣产生,好是国家栋梁之材,坏就能遗害千年。陛下,你有没有为这个后果做好准备?”
三个问题,赵祯一个都不能回答。
赵祯踱了几步,道:“郑解元,朕只是治理国家,为何非得动祖宗法制?”
“陛下,请且臣一言,秦以法家立国,又以法家治国,于是天下失。汉惩秦治,初以道家无为,后以被曲解的伪儒真墨治国,于是法纪坏,纲常松,外戚先摇于西汉,猖獗于东汉,又有宦官之乱,各地豪强不听国家法令,张角起,汉亡。所以诸葛亮与王猛用法苛严,却被时人称为贤相。隋唐又惩于五胡践踏中原,于是振兴武力,疆域固然宽广,然又有藩镇割剧、安史之乱之祸也,延至五代、十国。为何?始立国初一变,立国中一变,犹人之穿衣,冬暖夏薄,因时增减,与时俱进,国祚才能久长也。陛下,宋初犹寒冬,需暖衣宜人,时至今天,犹烈夏,而穿彼时之衣么?所以易之无永卦,每卦无永爻,一理也。”
就是说这些,都会有小麻烦,但没有涉及到具体的利益,看在小皇帝对他信任的份上,郑朗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个说法很新颖的,几个大臣未必全部同意,可也未必全部反对,皆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比如冗兵,太祖太宗之时,国家初立,历经五代替更,遍地残芜,地广人稀,国家由乱入治,人有所耕,妇有所织,即便以厢兵容流民,又能有多少流民。所以范司谏说不动东南漕运,国家用度自足,兵不冗费用自然足也。然今百姓众多,地益拥挤,一有灾害,流民遍地,兵又未久战,兵不精将不勇,有战事起,更以人数弥补战斗力,于是兵益冗。延至后人,此弊更重。陛下,此时祖宗法制不做调动,可乎?”
“如何调?”
郑朗望了望几位宰相,又看了看自己,苦笑,道:“陛下,臣还年幼啊。但陛下既然问起,臣有一谏当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