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甜酱?到我的店里去啊。”那中年人眨巴着眼睛,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神色,凑到董大伙头面前低声说道:“董大哥,我听说王家油盐点给你一成的回扣,董大哥今后如果改为照顾兄弟家的小店,兄弟给你三成的回扣,逢年过节,孝敬绝不会比王家低。”

“你家的调料质量好吗?”董大伙头狐疑的看一眼那中年人,心说油盐酱醋这些东西的利润可不高,给三成的回扣,货物十有八九就是次品了。那中年人一笑,拍着胸膛说道:“董大哥,看你说到那里去了?次品调料小弟敢拿给你吗?你放心,不管油盐酱醋,都可以先用后付钱,质量不好的,小弟分文不收。”说罢,那中年人又撺掇道:“董大哥,我的吴家油盐店在京城也是开了十五年了,你去看看吧,货不好你走人。”

“吴家油盐店?”董大伙头一想,记忆中京城确实有这么一家店,确实也是已经开了十几年,只是以前没打过交道。董大伙头便点头道:“好吧,先去看看你的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货不好,你白送我都不要。”那中年人满脸堆笑到答道:“董大哥放心,包你满意,兄弟的店就在前面不远,兄弟给你带路。”

到得那有着悠久历史的吴家油盐店,甜酱的质量却不能算勉强——因为质量完全和价格昂贵的六必居甜酱一模一样,那董大伙头还不满意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不过那董大伙头还是不太相信那中年人卖这么好的货会真给三成的回扣,刚想确认时,那位豪爽好交朋友的中年人又开口道:“董大哥初次光临小店,小弟无以为敬,这一缸甜酱就算小弟奉送,不必付钱。”

“那怎么好意思?”董大伙头大喜过望,暗骂自己怎么不早点来这家店买东西。那中年人却摆手道:“怎么不好意思?小弟今后还要大哥多多照顾,大哥要是不收,就是证明大哥以后不想照顾小弟的生意了。”

话说到这地步,董大伙头要是再不收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承诺聚丰银库今后的油盐酱醋全在吴家油盐店订购后,那董大伙头终于欢天喜地的带着那缸上好的甜面酱离去了。临走时,那中年人还硬给董大伙头塞了两坛绍兴女儿红,董大伙头带来的小杂役也得了两百文的赏钱,可谓是皆大欢喜。不过最欢喜的人,还是那位出手大方豪爽的中年人,董大伙头刚走,他就欢天喜地的溜进后堂,向早已等待在后堂里的吴禄说道:“快去禀报世子,那缸混了泄药的六必居甜酱顺利送出去了。”

聚丰银号的库丁们倒是有香喷喷的京酱肉丝吃了,可北京城里的圈地难民却没有好的运气,虽说这两天户部尚书王煦手里有吴远明赠送的两万三千两赈济银子,如果全用到难民头上,倒可以让北京城里近十万的难民喝上十天半个月的稀粥,不至于冻饿而死。但是这北京城里象王煦那样的清官毕竟不多,加上赈灾银子又不是朝廷出的,户部和顺天府那伙见到银子就眼睛发绿的官员官差伸起手来更是肆无忌惮,一路层层克扣,王煦先期拔出的八千两银子,竟然只给难民们施了一天的粥就全部用完了,气得王煦是血压升高,双眼翻白,险些一口气缓不上来。如果不是新年户部里公务繁忙,王煦还真想到粥棚去亲自施粥,让那笔好不容易得来的银子完全用到难民头上。

散完早朝后,穿着全家衣服中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旧官服,王煦在养心殿外拦住户部右侍郎金正阙,将吴远明送给他的五千两银票从袖子里抽出,叹着气的说道:“金大人,王某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看,这西北风从昨天刮到今天就没停过,大雪一阵接着一阵,哈德门外的难民日子又要不好过了,这五千两银子是平西王世子请我转赈难民的,但皇上一会还要召我去问话,我想请你去辛苦一趟,把这五千两银子换成粮食,安排哈德门外的十二个粥棚放给难民,不知大人可愿去做这事?”

“尚书大人的吩咐,又是行善积德的事,小人那敢不从?”金正阙盯着王煦手中的银票,一身浩然正气的答道。但王煦并没有立即把银票递给金正阙,又苦口婆心的说道:“金大人,王某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你别生气,眼下朝廷银根吃紧,无力出面赈灾,这笔银子得来不易,王某想请你一定把这笔银子换成粮食放到灾民手中,千万不要学户部左侍郎葛亍,八千两银子,竟然只给难民放了一天的粥就没有了。”

“那是当然,尚书大人尽管放心。”金正阙满脸严肃,慷慨激昂的说道:“尚书大人爱民如子,清廉自守,正是下官所学习的对象!下官一定以大人为榜样,忠君爱民,不怕牺牲,排除万难,急难民之所急,想难民之所想!将这难民的救命银子换成粮食,一颗一粒的全部送到难民手中。”

“那我就放心了。”王煦言不由衷的叹道,王煦何尝不知道他手下的左右侍郎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王煦所期望的,只是希望金正阙不象葛亍那么贪得多,能把银子多花一点在难民头上。

“王傻子这次拿出多少?”王煦前脚刚赶往武英殿,户部左侍郎葛亍就鬼鬼祟祟的钻到右侍郎金正阙身边问道。金正阙微笑着亮出银票,五千两银票各抽两千,剩下的一千则让一个户部的笔贴式拿去给粥棚的管事购粮。当然的,有金葛两位大侍郎的榜样,那位笔贴式免不了也往自己兜里装上五百两,然后粥棚的管事、采买、衙役……总之那么一句话吧,这五千两银票,还是有整整五十两纹银换成了粮食,发放到了嗷嗷待哺的难民手中,至于够不够数万难民吃上一顿粥,官老爷们是不会去考虑的了。

“粥没了,全没了。散了吧,散了吧。”

寒风凛冽的冰天雪地里,哈德门外的粥棚中,施粥的兵丁挥舞着茶碗的粥勺,耀武扬威的向数以万计眼巴巴盼着施粥的难民大喝驱赶,无数几天没有吃一口饭,冻饿交加的难民顿时号哭起来。这些天来,他们生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兵丁手中那茶碗大的粥勺上,指望着能分到一茶碗清水一般的稀粥救命,可现在希望破灭了,他们又将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新的生存希望。

“军爷,我一家六口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你再刮刮锅,刮一点米粒给我吧。”也有难民不死心,端着破碗挤到锅边恳求,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一人多宽的铁锅中空空落落,剩下的米粒寥寥可数。就这点米粒,还有无数难民冲上前去争抢,为米粒与涮锅水而你争我夺,场面混乱又凄凉。

“东华门永兴街有新粥棚!还有粥!”就在难民们饥寒难耐时,难民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接着新的叫喊声响起,“东华门永兴街有粥!还有粥!”听到这声音,饿得没力气去考虑消息真假的难民人群骚动起来,已经饿得站都站不稳的难民们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一股力气,纷纷挣扎着往东华门的方向涌去,密密麻麻的人群阵势十分吓人,而难民群中还有人在不时高喊,“东华门永兴街有粥!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