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跟金榜题名的那位顾状元还是同窗,两人同年在苏州府中举,然后在去年也是结伴到了京城应试。但是,开端和过程一样,并不代表结果也一样,顾鼎臣金榜题名之时,也是李冰河名落孙山之际,同人不同命,让他心中加倍的感到落拓了。
眼看一同赴考的同窗名传天下,紧接着又入了翰林,再想起离乡时的豪情万丈,李冰河心里尽是茫然,怎么办?
会试按例是三年一期,错过了一次机会,回家等上三年再考便是,大多数落第的举人都是这么考虑的。
可李冰河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他出身寒微,家境贫寒,为了供他读书,家里已经将祖传的田地卖了大半。而赴京赶考之前,老父亲更是连最后的几块保命田也一并卖掉,这才凑出了盘缠,期望不可谓不深,托付不可谓不重,赴京的一路上,他都觉得身上沉甸甸的。
按说有了功名,就可以免去一家人的税赋,就可以保得衣食无忧了,就算自家没有产业,也会有很多人自愿带着田地,依附于家门之下,图的就是一个免税。
若是在其他地方,道理确实是这样的,可李冰河的家是在苏州,这个道理确实是行不通的。
江南富甲天下,泰半是因为家境富裕的人多,因此读书的人也多,导致江南的文采风流也是盖绝一时。每次会试,金榜提名者之中,来自江南的士子就算占不得三分之二,也能居于半数,可见江南俊彦之多。
而苏杭二地,更是江南群英荟萃之所在,在这样的地方,举人实如过江之鲫,这样的功名实在是不值一提的。
因此,在其他地方通行的规则,在这里也就不怎么灵验了,田地就是那么多,该依附或者说兼并的都已经差不多了,找靠山当然要挑大点的来,李家这样的新进举人实在是没人看得上眼。
家中是这么个情形,李冰河当然没脸回家了。自去年起,他就流落在了京城,平时靠给人写些字画,加上同乡时不时的周济,方能勉强度日,期盼的无非就是坚持三年,然后再努力一搏。
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能否中进士仍然是未知之数,李冰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论文章华丽自己确实水平有限,比之同窗顾状元相差甚远,能否高中,只能看运气和天命,可除此之外,他又能如何呢?
回家去衙门里排队等缺,然后做个吏员?又或给哪位旧日同窗当个师爷幕僚?就算他自己拉的下面子,又怎么有脸面对家中的老父慈母开口?没办法,也只能是硬撑了,只希望天佑善人,让自己侥幸高中罢。
可时至今日,李冰河的心情却是一日差过一日。困顿的生活他可以忍受,同乡们的怜悯和奚落,他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正德元年以来,朝中形势急转直下,皇上跟外朝的关系闹得极僵,到时会不会照常开科举都是个问题。
虽然按规矩是三年一次科举,可这世上的规矩多了,谁能保证样样都有人遵守?旧忧未去,更添新愁,李冰河的一颗心,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冰凉冰凉的,只觉眼前尽是一片灰暗。
尽管棒球、台球在京城风行一时,可以他低落的心境,自然也是不曾留意的,但是翰林院和谢宏的廷辩,却由不得他不关注,那可是翰林院,是天下士子们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结果当然也出乎了他的预料,听到满朝文武,加上群英荟萃的翰林院,竟然一道题目都没答出来,最终一败涂地的消息时,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