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琢则神色凛然,叹了口气。
“终究算不了那么准。”他说:“谁能想到,完颜从坦等人鼓勇死拼,竟然真的缠住了定海军的主力,以至于郭宁自家顾不上开封了?”
“未必是完颜从坦的功劳!也未必说郭宁就抽调不出本部兵力!”
侯挚咬牙道:“这会儿来的李霆,是出名的嗜杀!郭宁让他来,其意恶毒之至!多半是早有授意,要他入城之后,在开封大肆屠杀呢!”
“这么说来……结果也不错!此番贼军兵分两路来袭,郭宁一路在东,李霆一路在北,足见他的地位,他还是杀死了完颜合达元帅之人,这会儿带了七八千人到此……值了!”
田琢喃喃地说了一通,迈步就要下楼。
侯挚抢上前几步,将他拦住:“还是我去吧。这一场,全都是我安排下的,你莫要争抢。”
田琢勐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他抬头瞪着侯挚,眼里有些恼怒,又有些惭愧。
侯挚反倒笑了起来,他拍了拍田琢的肩膀,挽着袍袖,噔噔地往楼梯下方去了。
宝镇阁在开封城行宫的东南角,距离隆德殿东面的鼓楼不远。
侯挚下了阁楼,直接穿过大庆殿东庑的嘉福楼,出左升平门、承天门、丹凤门。在这里遇见了策马等候的仆役们,上马再往南,穿过丰宜门,往南薰门去。
此前数月,他一直负责修建开封新城。丰宜门便是他新展筑的里城墙南门,而南薰门则是外城墙的南门,两座城门之间隔着三里地。
大金国治下的开封城,虽说户口也号称百余万,但和当年大宋极盛时的国都汴梁不能相比,所以外城的空地非常多,人烟颇显凋残。
过去一年里,大批女真人南下聚集到开封,老实不客气地占用许多宫观寺宇,当作自家的临时居处。结果侯挚兴修城墙的时候,又把这些宫观寺宇都拆了,打算拿这些建筑材料修建外城墙上的楼橹。
因为定海军骤然打了过来,这巨大工程没有继续下去,无数木料、竹料、苇席、绳索、漆料等物资,此刻直接堆在道路两旁,就如一片片乱七八糟的丘墟彼此连绵到一处。
这情形很是难看,大金国的脸面简直荡然无存。一会儿宋人入来,必要嘲笑。
侯挚沿着这些物资走动,偶尔停步看一看,再继续向前。他身旁、身后,时不时有脸色肃穆的部属出现,与他耳语几句,又深深施礼,急步退开。
足足用了两刻多的时间,他站到了南薰门的内侧。
城门挺高大,但宋人遗留下来的城墙破旧异常。隔着城门,他能听到城外人喊马嘶,那是宋军依约来到,即将接管开封。
“开门吧。”
侯挚沉声吩咐,随即在道路中央端正跪倒。负责开门的官吏吱吱嘎嘎打开城门之后,也都奔了回来,在他身后跪下。
随着城门开启,宋军嘈杂的言语声轰然涌入。因为口音不同,侯挚听不太懂。他只依稀分辨出,好像有人在兴高采烈地说着入城劫掠的事;也有军官呼喝,说务必要等赵爷爷发令;还有人呜呜地哭着,说洗血了国仇家恨云云。
再接着,便是沉重的脚步声响。
而侯挚并不探看来者,只俯身下去,运足了中气喊道:“下国尚书右丞,领三司事侯挚,恭迎上国天兵!”
当他大喊的时候,原本嘈杂的人声忽然静谧,他正前方的门洞里,许多人倒抽气息的声音,又满意地长叹,像是有风骤然刮过。
此时距离南薰门两里多的地方,李霆策马驱骑当先,身后数千人连成了长龙,绕城急行。
长龙中,每个人都在奔跑或者催马,他们一路赶来,烟尘滚滚。骑马的军官则沿着道路边缘往来呼喝,鼓舞士气,调整队列。
这支部队,便是李霆的本部。他们在击败了完颜合达之后继续南下,如洪流般摧破了开封朝廷在北面的多道防线,最终成功地渡河南下,扼住了开封朝廷的咽喉。
此时将士们都知道,自家节帅得了周国公的命令,要和宋人抢夺开封。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将士们无不兴奋,只觉得长途行军征战的疲劳都一扫而空。
“闪开!闪开!别挡李爷爷的道!”
眼看前头南薰门大开,而许多宋兵正从南面的大路过来,将要挤挤挨挨地堵住城门,李霆挥鞭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抽。
战马吃痛,咴咴叫了几声后,奋蹄加速。
跟在李霆后头的骑兵也纷纷催马,还有人抽刀在手,举在空中挥舞威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