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年来,北京大定府周边女真、契丹等各族聚集,言语多有相通的,郑锐开口就是两族的言语齐出,倒是很符合本地人的习惯。再看他手里的铁叉,也是当地人捕鱼惯用的。
倒不是说北京路这里不用渔网,而是大定年间皇帝颁下过旨意,冬月不许用网捕鱼,恐尽鱼类,所以女真人常用这种铁叉。
这士卒全没发觉有任何不对,摆一摆手,就让他们出去了。
两人走到城外,眼看守门士卒不注意了,脚步越来越快。一口气奔出里许,听得城门里头忽然铛铛锣响,又士卒从两旁过来,封住城门,想是东窗事发了。
两人险死还生,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了两声,又觉得离着城池还是太近,须得赶紧再远离些。
一口气勐走十余里,郑锐转而狞笑:“我们再走两里,就到椴木口。那里有个新建的馆舍,只用三五个老军维持,还有两匹马,正好咱们杀人夺马!”
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好手,就算赤手空拳也能如勐兽杀人的。方才又死了商队同伴若干人,虽然一时压抑,心头已然怒极,正要找个机会发泄发泄。
当下完颜鲁奇应了,两人加快脚步。
走不多远,前头先有个三岔路口,往北是七金山,往东是建州、兴中府。
木华黎在大定府虽也招徕流民、恢复民生,但蒙古人对农业绝无概念,难免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地方上的凋敝局面并无明显缓解。
郑锐和完颜鲁奇行于路上,一口气走到现在,竟没见到任何旅人、车马,道路两侧的田野也都荒废无人打理。故而两人越走越大胆,越走越大摇大摆。
到这时,两人站到路口,忽听北面蹄声滚滚,似有马队出现。
通常来说,冬季的平原上马蹄声传得极远,听得声音亮响,其实尚有相当距离,故而两人不以为意,继续赶路。
谁知那马队中的每一匹马,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马上骑士更是骑术高超异常,人人都似长在马背一般。
此时马匹跑发了性子,咴咴嘶鸣,来势急如电闪,宛如腾云驾雾。队伍转眼工夫就到了两人身旁,铁蹄践踏地面,声响震天动地,烟尘滚滚,遮蔽视线。
两人站立不稳,连忙以手遮面,往后闪避。直退到道路一侧的水沟里,这才稍稍避过呛人尘土。
完颜鲁奇呛咳了好几声,才缓得一口气,眼泪都摒出来了。他随口抱怨道:“那里来的厮鸟,这般肆无忌惮,老子……”
刚说到这里,郑锐捂住完颜鲁奇的嘴,将他整个人往水沟底下一压。
完颜鲁奇也是机敏,立知不好,当下不再挣动,两个人便如泥塑木胎,靠着旱沟边缘的枯草灌木掩映不动。
须臾之后,蹄声再一次响起。但这次响起的蹄声太过宏大,简直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以至于郑锐和完颜鲁奇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感觉那不是蹄声,而是大海深处的潮声。
他们很快看见了潮声的来源。就在北面,在阴沉天色下,铅灰色的云层挟裹着巨浪呼啸而至。
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他们知道了,那不是云层和巨浪,而是数以千计的骑兵和至少倍数以上的马群。
上万战马奔腾,把视野所及的整片原野都染成了黑色。黑色的巨浪之中,无数金属的头盔、闪亮的枪矛起起落落,就像是浪潮迎着阳光,闪动的光芒。
起初,郑锐和完颜鲁奇的四条腿站在冰冷污水里头,当骑队奔行的时候,水面震颤着,荡漾起了波纹。而随着骑兵大队的行进,两人下意识地不断伏抵身体,直到整个上半身都埋进水里,只露出眼耳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