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可能把这天底下的官儿都杀光,就算都杀光了,换上来的还不是他们的门生弟子,还不仍旧是读书人么?以前,朕取天下,凭的是手中一口剑;而今,朕坐天下,却不能靠杀戮,杀戮得不到人心。”
夏浔心中一动,脱口说道:“莫非皇上打算赦免方黄、齐泰?”
这句话一出口,夏浔就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朱棣可是自始至终以靖难自诩的,好嘛,你靖来靖去,把皇上靖死了,自己坐了天下,接下来,你要靖的那几个朝中奸佞一个个啥事没有,拍拍屁股放回家去了,甚至招为己用,你这不是授柄于天下?你就是说破了天去,还是乱臣贼子!
再说,对于方黄齐泰那几个人,受其迫害的那些王爷们在死死地盯着,屈死的将士家属们也在盯着,四年的战争,需要有人负责、无数亡灵,需要有人负责。放了这几个愚夫子,换不来士子们的拥戴,反而要失却诸王和北平系将士的民心。这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必要的血,是必须要流的。
果然,朱棣冷笑一声道:“朕不恨忠于建文之臣,却恨极了诱导建文祸害宗室、败坏祖宗成法的那几个奸佞!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罪大恶极,断不能饶。”
说到这里,他又睨了夏浔一眼,不屑地道:“你以为他们是个什么东西,放了他们,就能换取天下士子人心?天下士子会把他们看得比道统、比建文更重要?”
夏浔赶紧道:“是,臣失言了。不过,尽收天下人心,这个实在难办……”
朱棣截口道:“你错了,朕哪有那么狂妄!尽收天下人心?没人办得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统统做不到,再溯源而上,上古圣君,三皇五帝,尧舜禹汤,他们同样办不到,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朕是说,尽可能的收文人之心,只要大部分文人为朕所用,那就够了。可是,文人不好对付啊……”
朱棣苦笑起来:“他们拿不动刀枪,也不怕刀枪。他们的武器是笔,怕的也是笔,他们就怕那一枝笔污了他们身名之后,为此,他们可以不怕死,可以不要高官厚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说朕还能拿这些读书人怎么办呢?”
夏浔忽地想起了方才在宫门口偶然遇到的解缙,不由精神一振,脱口说道:“那皇上何不做一件文化大盛事,让天下士子参与其中呢?这是彪炳千秋的荣耀之举,足以流芳百世,世上还有比著书立说更能流芳百世的么?仅此一举,皇上就能招揽天下士子之心了!”
朱棣身子一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甚么?仔细些,快快说与俺听。”
夏浔见他站起,忙也起身道:“从古到今,经史子集、佛藏道经、戏曲小说、工艺医药、志乘杂史汗牛充栋、无穷无尽,各种典籍卷帙浩大已极,如果皇上号召天下文人,把自有文字以来,历代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等诸子百家各种书籍全部收集起来,誊录整理在一起,汇编成一部大典,这岂非旷古未有之文化盛事么?”
朱棣两眼发亮,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还想听夏浔说的确切,便疾声道:“你说下去!”
夏浔道:“是,咱们号召天下文人捐献图书,无须原本,只须抄本即可,对价值非凡的孤本、珍本、善本还可以在大典中注明拥有者的名字或予表彰,这样文人必然踊跃。像这样一件文化盛事,普天下的读书人都可以参予其中,光是集中在京师负责采选、清抄、校正的名士文宗、宿学老儒至少也得数千人,而这数千人,可就是天下文人中的精英了。”
“等等……”
朱棣一举止,制止了夏浔说话,在殿上快速地踱起了步子,半晌,他突然停住,喃喃地道:“这样一件文化盛事,无关于本朝,无关于朕,它是继承列朝列代之文萃,传承千古的一桩大功德,没有哪个读书人不愿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