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只是操心劳力的事,穿着那么重的铁甲巡阅三军,换来的不是士卒们的感激涕零,反而是他们隐藏得并不那么完美的鄙夷、不屑、轻蔑,这也让李景隆心里特别的难受。他是李文忠之子,他是自徐达、胡大海等老帅之后的新一代战神李文忠之子,他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闹到自己手下的兵都看不起他,情何以堪?
此外,还有一种未知的沉重压力,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敢想象一旦皇帝知道他五十万大军获此惨败,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迟迟不敢上表,他想先把军队稳定下来,点清损失,努力把战败的损失减到最小,再向皇上请罪。
所以,当那知情识趣的宠妾、风靡江南的红舞伎一浊温柔款款地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下,为他捶腿时,李景隆仰着身,合着眼,只是疲惫地说了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
“哦……”
一浊见他心情不好,不再多言,乖乖站起,在一旁站下。
一浊这名字,是一个叫袁珙的相士给她取的,那相士有一日云游,路过她家,向她家里讨碗水喝,恰适一浊出世,那相士兴之所致,便给她看了看相,取了这个名字,还给她写了一首畿子:“忘川之水,无漏之沙,五阴之命,两世桃花。十浊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数,破亦无凭。”
一浊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农家,不识得字,相面先生好歹还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便很开心地用了这个名字。几年后,父母因病双亡,流落风尘的一浊在青楼学习琴棋书画,读过许多书,才知道那个叫袁珙的是个极有名的相士。而那一浊,却是取自于‘十清一浊’,寓意贵中带贱,易堕风尘。
现在可不正是如此?说她贵,她是一个侍人枕席的风尘女子,说她贱,却是锦衣玉食、接触的男人非富即贵,如今更成了国公爷的枕边人,天下间有几个女子有这样运道?女格中有“七贤”、“四德”、“十贵”、“十夭”、“十贱”,既然“十浊一清,辛苦遭逢,非成定数,破亦无凭”,她也不敢强求了,只希望乖巧温顺地侍奉着,等战事一了,被国公爷纳入府中,这一生便也不再飘萍。
“国公爷,国公爷,京里……京里……”
一个亲信侍卫到了门外匆匆禀报,话还没说完,李景隆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紧张地道:“快进来,出什么事了?京里怎样,有旨意来么?”
那侍卫迎进来道:“不不不,不是,京里,黄子澄黄大人派了人来,求见国公爷。”
“请,快请,马上请!”
李景隆赶紧吩咐,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团团乱转,要不是碍于国公的身份,他早就迎出去了。
“国公爷,小的来自黄府,奉我家老爷之命,给国公爷……”
那黄府家丁话还没有说完,手中捧着的书信就被李景隆一把抢过去:“知道了,知道了,本国公看看。”
李景隆展开书信,匆匆一看,眼睛越瞪越大,一浊在一旁察颜观色,见国公爷面容惊滞,不喜不忧,也不知道京里来的消息是好是坏,本来捧了一杯茶想上前奉迎,这时也不敢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