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仁听了连连点头,夏浔大喜,连忙举杯致谢。
三人言谈甚欢,待得酒足饭饱,于仁和黄老汉便陪着夏浔去了他那位姨表兄弟的漆器店。这个漆器店掌柜姓李,叫李唐,古色古香的名字,古色古香的小店,店里面摆着古色古香的古董架,上边放着一些洒金文台、描金粉匣、洒金手箱、抹金提铜铫、洒金木铫角盥等漆器。
店里只有一个小伙计,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他是认得黄老丈的,一见他来,急忙起身相迎,问明来由,赶紧跑去后院儿找掌柜的,一会儿李唐就迎了出来。
这李唐四十七八岁,长得精瘦,身材仿佛一根细长的豆芽菜,微微地躬着腰,一眼看见表兄来了,清瘦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连忙叫人端茶款待,问明来意,黄老丈便把夏浔说成自家姑爷的表兄弟,请他帮忙买些货物。一听是自家亲戚,李唐立即放下了戒心。
那时候日本折扇和日本刀在中原是很受欢迎的,一把日本刀在日本只值八百到一千文钱,但是运到明朝却能卖出五千到六千文的高价,折扇也是如此,日本扇子制造精美,很有艺术价值,所以在中原也极受欢迎。当然,这时候中原货物在日本更具倾销之势。一只福建肛在日本价格值千金、鸟肛也值数百金,一部《批点通鉴节略》值四十金、《舆地记》值二十金,焰硝、铁、金皆二十倍利,尤其是生丝,更是供不应求。夏浔扮的是个小本经营的行商,只买些日本刀和折扇倒也符合他的身份。
李唐向夏浔随意地问了几句,夏浔是做过一阵生意的,勉强答对上来,李唐便敲着桌子沉吟道:“听你口气,倒是做过生意的,不过……恐怕以前是跑陆路的,没做过这海上的生意吧?那漆金的小扇倒也罢了,日本刀……你运得过去?”
夏浔连忙笑道:“这个不成问题,晚辈有个朋友,是在应天府当差的,这方面有他的照拂,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唐眉头一展:“那就成了,这么着,我今晚正要进一批货,你晚上带了钱来,与我一起去吧,记着自备一辆车子,货物到手,马上运走。若是寻常时候,不管街头交易,还是店中交易,都是堂而皇之,无须防范的,可最近不成,官府看得比较紧,还须注意一些。”
夏浔的本意是想以做买卖的名义取得他的信任,进而找机会撇开他,单独和海盗们取得联系,哪里肯这么离开,可眼下也说不得别的,只好暂且答应下来。
夏浔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栈后,先将腰牌、官防等可以确定自己身份的重要物品都藏到了柜中,又去弄了辆驴车,挨到傍晚,只带了些宝钞和铜钱,再度赶到那家小店。店主李唐正在等他,等他到了,立即启程上路。李唐赶了一辆牛车,由小伙计驾着,夏浔跟在后边,一起出了盐官镇。
夏浔也不知他们往哪里走,只管跟在后边,他们拐弯他便拐弯,他们直行他便直行,路越走越偏僻,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已经听到了隐隐的涛声,夏浔心中暗暗纳罕:“莫非已经到了江边?”
果然,再往前去,就是波涛滚滚的钱塘江了,远远的,却有一处处火光,仿若沙滩上的一颗颗星辰。隐隐绰绰的还有许多车辆。夏浔随那店主到了近处,才见江上停了一艘大船,阴沉沉的仿佛一只随着波涛起伏的巨兽,又有许多小船在那大船和江岸之间奔波往复,将一船船货物卸上岸来。
岸上自有人拿着名册,旁边有人打着火把,一个个的喊着名字,便有人上前去点验货物,交付钱财或以物易物,各自装车运走,这么多人,分属不同的店铺,居然井然有序,没有半点喧哗,显得有条不紊。
夏浔看得暗暗咋舌,这才相信李唐所言以前可以在闹市街头乃至店铺之中直接与海盗交易的话确实不假,若非平日肆无忌惮,现在怎会这么多店家直接在江边交易?看这熟练情形,显然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想不到盐官镇的私商交易如此发达。
要说起来,海盗是一直都存在的,但是此时的海盗这般壮大,很大原因却是因为大明的海商政策造成的。朱元璋立国之后,曾对日本实行羁縻政策,准许他们入明朝贡,但是朱元璋对日本国情并不了解,错把征西将军怀良亲王当成了日本国王,而当时日本怀良亲王忙于内战,对中土现状也不大了解,还以为中原仍是元朝天下,双方很是发生了些误会,到后来才勉强建立朝贡贸易,可是此时就已埋下了嫌隙。
到后来,日本浪人伙同中国海盗时常袭扰边界,朱元璋遣使赴日谴责怀良亲王,让他加强管束,怀良亲王忙于南北内战,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些闲散浪人,实际上他想管也管不了,这让朱元璋非常不满,认为日本官府是有意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