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后保养良好的面容瞬间狰狞,挤出眼角的鱼尾纹。
案几上的奏折乱七八糟堆积如山,大部分都是没有批改过的。我一本一本翻过,直到翻到最底层,才发现了几本被酒渍浸染的折子,我打开一看,顿时气的两眼发黑!
“……三万契丹围攻,吾等腹背受敌,强撑数日,折损精兵大半!陛下何时下令撤退?”
“……箭矢用尽,粮食告罄,请求陛下发兵回援!”
“……我军只余百名残兵,争食残肢,寒鸦野犬遍野,啖我同胞尸体!陛下再不下撤令,我等尽亡矣!”
我眼眶发红,咬牙颤抖着翻开最后一本战报,看日期是今日新到的,只见上面用暗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地写道:“撤令不下,将士无不睁眼南望,死不瞑目!望陛下念在君臣一场,将我三千将士白骨,葬回故土!”
合上这本用鲜血写就,却被酒渍玷污淹没的奏折,我嘴唇发颤,悲哀地望向李显:“皇上再不发兵,三千将士,将俱死于塞北!”
李显惶惶然,不敢言语。韦后怨毒地看着我们,冷冷道:“陛下最近头疼体虚,太医说要静养,这才耽搁了奏折……”
耽搁?我暗自磨牙:宦官呈奏折时,会将加急的军报放在最上层显眼处,以便皇帝能尽快处理。这七本带血的军报何以被垫在最底层?很明显,是有人动过他们!
方才上官静说她求过李隆基,李隆基虽然口头答应发兵,却以各种借口拖延时间。不难猜想,李隆基根本就是想许未央死在塞外!
李隆基是碰不到皇帝的奏折的,李显信任韦后,劳累时经常将折子交给韦后和安乐公主批改,能动折子的只有她们。
李隆基不想发兵,韦后便动了军报……呵,李三郎和韦后联手了!
太平冷笑着打断韦后的话,一字一句宛如落珠:“既然皇帝年迈体虚到不能批阅奏折的地步,那不如今后便由本宫代劳!来人,传刘清河!即刻点拨一万精兵,校场候命!”
只可惜,太平的指令终究是下晚了一步,当刘清河赶到关外时,他们能收回的,只有那被契丹人屠杀殆尽的三千尸骨……
许未央死了。
弹尽粮绝,直至身边的将士一个接着一个死去,直至他浑身浴血满身疮痍,直至他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等到援军。
据说,他被刀剑刺了浑身的血洞,股动脉被切开。临死前,他拼尽最后一口气一寸一寸地朝南爬着,流了一地触目惊心的血痕。
许未央是流干了身体里的血而死的。他那么温润俊逸的一个人,临死前就像一具干尸般苍瘦难看,枯死的双目微微睁着,望向帝京的方向,一只手无力地朝前搁着,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文武双全的他一生只败过两次:第一次他失去了上官静;第二次,他死在了自己兄弟的阴谋里。他死不瞑目,到死也想回到洛阳,至死也没能见心爱的女人最后一眼。
他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像少年时他对上官静笑道:“静儿,我们来玩装死的游戏罢!”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能醒过来。他再也不能猛地睁眼吓上官静一跳,然后哈哈笑道:“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一装死,你准上当。”
韦后隐瞒军报,临淄王拒绝发兵,三千条鲜活的生命,被活活耗死在塞外。
满城素缟,三军将士抬棺入京,李显和韦后的声望急剧下降。上官静头戴白麻布条,扶着许未央的棺材哭得不成人形。
“啊!啊——!啊——!!”她仰天长啸,那么坚强潇洒的女子,此时竟哭得撕心裂肺,一声一声嘶吼,宛如子规啼血,声声凄怆。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李隆基抢走了上官静,弄死了许未央,曾经的海誓山盟就像是一个笑话。我望着许未央身上狰狞翻卷的伤口,就像是一张张嘴,在无声地嘲讽着三人支离破碎的信任,嘲弄命运。
上官静双目赤红,整个人濒临崩溃。她长发披散,孝服凄恻,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来,如同鬼魅般。她浑身不住颤抖,干涸的唇瓣宛如脱水之鱼般徒劳的张合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
漫天的纸钱飞舞,那种巨大的悲伤,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弯下腰,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扶住她冰冷颤动的身躯,低喃道:“上官静,你得撑住!”
谁知上官静竟如同疯了般,猛地挣开我的怀抱,手提着那柄七尺长刀,径直朝临淄王府奔去。风撩起她的白袍猎猎,宛如易水诀别的壮士。
“上官静!别做傻事!”我急忙跟上去,朝巡城的士兵喊道:“快拦住她!”
发起狂来的上官静战斗力爆满,几乎无人能拦!长刀一挑,便有数名小卒飞摔在地,不稍片刻,无人再敢上前阻拦这位双目赤红的女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