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乱乱的片段重叠交映,她突然梦见自己成了落长安。落霞谷内,杜鹃花醉人地红,她梦见自己站在落长安的那个角度,眼睁睁看着前世的自己鲜血淋漓地跌入深深地谷底。
半夜惊醒,无边的恐惧。大汗淋漓的她四处寻找,才在床边的脚榻上发现熟睡的木槿,但君敏心仍无法安心,非要唤醒木槿陪着自己才敢稍稍放下心来。
木槿体贴地为她点燃一室烛光,亮如白昼,温暖的光线总算能让君敏心安心了。躺在绣床上想了想,她问:
“我昏着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人来过?”
“王爷一听说你出事便急急赶来了,晚膳时又和将军一同来看了一次,嘱咐我们细心照顾公主。”
木槿拨了拨炭盆的火,沉静秀丽的侧颜被烛火镀上一层金粉,“尤其是陈公子,您昏着的那段时间他可着急了,不断问太医你什么时候才醒,醒来要注意些什么,一直待到轮班的时辰才走开。适才子时交班时他还来过一次呢,替您掖好被角后就轻手轻脚地走了。”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君敏心能想象陈寂黑蓝色眸子里的温情与关切,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必定是轻抿的,带着几分沉着坚毅。遂笑道:
“阿寂小时候才没有这般体贴人呢,整日公主长殿下短的,那副一本正经、寡言少语的模样十分不讨喜,像个小大人。”
木槿‘扑哧’一声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拥着被子趴在君敏心床头闷笑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对了,王妃也来看过你。”
君敏心一愣,道:“母亲来过?”
木槿点点头:“大概酉时,起了冷风,我去关门却看见王妃一人站在殿门口,静静地朝里面看。我看她眼圈儿有些泛红,知道她是在但心你,便跑过去给她请安……可不知为何,王妃一见到我就转身走了。我还觉得纳闷呢,既然王妃专程来看你,怎么又不肯进屋呢?在外边站着吹风,多冷啊!”
木槿话还没说完,君敏心早已红了眼眶。
如此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天,身体仍不得好转,脸色越发苍白。第二天上午,靖王同陈寂抽空又来探望了一次。
靖王依旧一身紫袍官服,墨玉腰带,紫金冠白玉簪,行动间剪裁合体的衣袍随风摆动,面容一如多年前那般美如璞玉。
陈寂刚从靖王那儿习文过来,故而一身墨蓝的常服,更显他那双漂亮的黑蓝色眼睛深邃动人,劲挺的腰间束了黑缎带,窄窄的箭袖镶了玄色的纹边,英气蓬勃而不张扬,倒有一派儒将风度。
君敏心面色恹恹的,靖王坐在床头触了触她的额头,忧切道:“身子好些未曾?”
她强撑起笑来,透明苍白得令人心疼,道:“托爹爹的福,喝了太医开的药已轻松了不少。”
乘着上茶的功夫,护主心切的金兰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撅着嘴儿,包子脸皱的更加像包子了:
“公主你又撒谎了!王爷您不知,公主受了惊吓,夜晚噩梦不断无片刻安宁,即便我与木槿姐姐点一室烛光轮流作伴,公主也不能安心睡上半刻呢!不是被梦魇着了就是被吓醒,什么安神的法子都没有用,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不想让父亲和陈寂担心,无奈被当众戳穿,君敏心又羞又恼,乌黑的眸子软软瞪了金兰一眼,无力道:“叫你多话,该掌嘴!”
靖王伸手覆住女儿微凉的指尖,温声道:“敏儿,无论姜皇削藩与否,靖国都不能亡。这片土地曾屹立着我们君家数百年的传奇,爹要守着你奶奶最后的基业,你我身为君家的后人,不能输,也输不起。”
君敏心疑惑地看向父亲,不知他突然说出此番话的用意。
“因为我们一旦败了,便是输了君家最后的一点尊严……”
靖王狭长的紫色凤眸一时间幽深如潭,荡漾着凛冽的光芒。他接着说,“靖国的基业迟早要传到你的手上,此时不妨告诉你,这靖国的一方天地的安宁,是爹一寸一寸从姜国和胡贼手里讨来的,其中不乏战争纷乱,不乏流血死亡,千千万万的白骨幽魂都要由我这一国之主承受和担当……但敏儿,你要记住,为了自保和荣耀而沾上的鲜血,苍生会宽恕你的。”
有如当头一棒,君敏心霎时只觉靖王温和的话语有如千钧雷霆炸于耳畔,语音久久回荡。
明白靖王此番话的用意,她垂下头不语,内心却是涌起千层波浪:但凡站在世界巅峰的强者,哪一个不是弹指间笑灭千军,哪一个不曾抹过两手鲜血!君敏心啊君敏心,你胆怯,你懦弱,你自怨自艾,如若今日这个小坎你都过不了,将来如何面对天下兴亡!如何对得起苍天让你两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