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承语笑了笑:“倒是你有心了。”
马僮张望了一下,笑道:“前头有家小店,我常去,店小人稀,味道却好,望竹侍郎不要嫌弃。”
一个人出门在外,难得有人体贴她,竹承语笑着点了点头。官服外披着青色布衣,一时街上男男女女让这貌若潘安的一笑迷花了眼。可人流太多,那潘安下了马,街上百姓再寻,竟找不到了。
马僮不一会儿领到了一处拐角内的小店,让竹承语先下了马,他对里头喊了一句:“把这贵客带我平时那好坐席去。”
竹承语轻笑:“是我竹府给的月俸太高,你还自己留了专座?”
马僮笑道:“这店小,又是老乡,要他们把菜全上一遍也没几个子儿。您先进去,我去后院放马。爱吃什么您点,这儿不比宫内午食,却也有特色。”
那老板娘连忙笑着把她迎上二楼去,看着店内连菜牌子都有了,店内几个龟兹侍女一水儿的绿衣裳,竹承语也只得摇头笑叹,这两年竞争激烈,变化也快,各家都铆劲改善服务呢。
留下的专座垂着个半旧的双层帘子,竹承语刚打了帘子过去,就看着桌上已经摆了些饭菜,对面坐着个人,正瞧着窗外。
那人回过头来,竹承语一下子哽住了,往后退了半步。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钱尚书……”
俱泰笑了:“可真是生疏了,也不私底下没大没小,俱泰俱泰的叫唤了。”
竹承语刚要说话,身后钻出了个脑袋,正是她的马僮。只是凝神一看……明明是刚刚带她过来的人,她也丝毫没怀疑——实际这人打扮一致,面容却根本不是他的马僮。
她心中一惊,那马僮抚了抚黑色幞头,露出一点帽子下没被染黑的红发来。
马僮笑了笑,对俱泰鞠躬道:“没事儿,有人在周边看着呢,姓宋的人没跟过来,我在隔壁。”
俱泰点头:“阿继,你也吃点去。”
待到竹承语坐在了桌子对面,他才笑着开口:“什么样子,把自己快熬成枯骨了,吃点吃点。”
竹承语却偏开了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他一定知道,她最后还是在那封折子上署了名。他一定觉得,她是因为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才这样做的。
竹承语一时间觉得羞愧与无所适从环绕着她,她父亲骨子里的那种不知变通的清廉忠诚的脊梁也长在她体内,她甚至无法面对。
俱泰吃了两口,赞了一句,漫不经心道:“你的信我收到了。圣人也看到了。”
竹承语猛地抬起头来。
俱泰似乎也在宫中忙了一天,狼吞虎咽道:“圣人既然知道,我参了你一本也只是做做样子,圣人不会看的。不过我也不是在户部就完全瞎了的,有一封弹劾我的折子等着呢,我若是前头不这样做,你会签名么?”
竹承语猛地瞪大眼睛,俱泰抬头正要笑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竹承语眼眶红通通的,她平日总压低着声音,甚至还为了当官吃了些不利于嗓子的药物,然而此刻也有点像破音似的道:“就算是你真的参我一本,我也不可能为此就要同意弹劾你!我是因为……我是因为……”
她激动的胸口起伏,俱泰笑:“好,是我想错了,你是因为怕宋晏知道了。”
竹承语急了:“你不要笑了,这事情根本不好笑!你不要老觉得胜券在握,事情已经演化到了这种地步了!你的家底儿都让人扒出来了,为官又从商,大邺现如今还是不允的!你以前旧的那么多产业,一直没放手,宋晏早就扒出来了你知道么?”
俱泰倒没想到她会这么担心,道:“我压根藏的也不深,他扒出来就扒出来罢了。”
最早在西域从商的那些路子,都是他为了铺开北机的势力而搭建的,在进入洛阳官场后,他缩减分散了大部分的产业,只留下了北机还依附着的主业。那一部分的资产在一批大臣眼里看来可是了不得了,只是想对那些出手,也要看圣人肯不肯。
俱泰叹道:“你以为这事儿只是我跟宋晏的意气之争?自古以来党争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儿,是两个团体之间的事情。你应该记得你刚入朝的时候,新的科考上来的官员和旧派官员也曾有过矛盾,后来因为前者的数量有压倒性的优势,旧派官员也没能适应圣人的新规则,被贬官不少,那一场没争起来就结束了。”
竹承语觉得自己刚刚一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擦了擦眼眶。俱泰啼笑皆非:“至于么,你好歹也是个弱冠的青年人了,外头人说你性子软,我倒头一回见你说没两句要掉眼泪呢。”
竹承语手背搭在眼睛上,道:“那你是还相信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