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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也冷静下来,她道:“宣州城内还有守兵,不如带一小部分兵回城守住城楼,刘将军带兵,分三路,两路在宣州两侧,拦截流民和士兵不要往唯一开放的城门而去,另一队做主力不断击散他们,以伤人为目的,重要的便是拖延。”

刘原阳点头:“我的兵不怕死,不是因为他们有以一当十的勇气,而是因为我的阵法之下,不会轻易让任意一个人死。他们一个帐篷下十二人是一个阵法,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每日练兵练兵也在一起,三五年都是固定的十二人日夜相对,是一个靠眼神就能交流的团体。此阵没有什么学名,我管叫撒芝麻,一小团是一个阵法,互相之间不联系不影响,只专注自己的杀敌。”

崔季明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阵法,在西北,结阵便代表着围合,在他这里,结阵却是分散。崔季明想了一下,眼睛深处那点火再度燃烧起来:“刘叔,我相信你。那既然如此说好,我身上带着咱们凉州大营发令的鸣镝箭,一旦城内撤退过七成,我便命人于墙头上发射鸣镝,刘叔提前于手下士兵讲好,所有人听见鸣镝,立刻打散撤离。”

她心中有了个概况,这种打仗的方法,只能用在刘原阳说的这种散阵下进行,她笃定道:“本就是一粒粒芝麻,便不要管其他的阵,只顾好自己十二人,向周边的空地逃走。对方的目的是攻下宣州,必定不会追太狠。然后各自不要再回宣州城,去宣州城附近的村庄中去,尽量协助周边村庄撤退,宣州城内田地以租佃为主,那些农民不会太过依恋土地。然后所有人提前说定好,往和州方向去,路上会面就合流,若是不能会面,就以和州作为终点。”

刘原阳点头:“可以,四周村镇还有很多残留的人口,我的兵很多都是附近的村庄长大的,他们肯定希望能去回救。我一定会拖够时间,这多少年我和他们吃住在一起,我了解他们的心性,更信任他们的能力!”

崔季明望向远处,渐渐靠近的队伍,已经不能使她更恐惧了,她也无所谓何时暴露在行归于周之下了。她不可能为了隐忍一两步,而任凭上万人失去性命,就算留不住这座城,她也要将伤亡,降到最低!

而且此次显然是局势要变,她认为此次回到长安,有此次的事实在,或许可以与贺拔公、阿耶一同进宫,向圣人透露部分李党的状况,引得圣人对行归于周直接派兵,下死手将根拔除。

她心意已决,抓住了刘原阳的手腕,道:“刘叔不要觉得我这人心性不好,但于我而言,你与你手下那些精兵的性命,比宣州城内百姓要重。东南一带多少年没有过因地制宜的兵器和阵法,没有优秀的将领和精兵。你们能活着,能将这些兵法阵法推广开,才能在以后若是要再攻回此地时,让朝廷的官兵损失更少,让战争更快结束!”

崔季明道:“一个有才的文官能造福一方百姓,一个有能的武将能少让多少人白白送死!你活着,才能救更多人!”

刘原阳未曾想过,幼时那个干嚎着挨打的小子,如今口中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扯了扯嘴角,将怀中的一枚宣州令军牌递给崔季明,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也不会想死。死在他们手里,那是我这辈子最差的结局。”

他短促用力的握了一下,转身便朝从木梯上爬了下去,他没有回头,如今也没有时间回头了。刘原阳带着渐渐围过来的兵,朝点兵场上走去,一群年纪二十出头的青年,怕是十六七岁开始当兵的时候,就呆在了这里。他们也望着刘原阳的背影多少年,将这个连午食的面饼子都给压实,连穿衣用物都给考虑好的男人,当做了兄长或父亲。

崔季明知道,以带兵之道来讲,将领和士兵之前依赖关系太重,并不是最好的带兵方式。

敬畏将领,战场上如同沉默的死士一般,一呼百应的兵是最符合帝国利益的。

但她看到那些青年们拥着刘原阳走远,她知道这些人不是大邺四处征战的立威之师,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守卫家乡的一方子弟兵。

他们看重的不是这一支队伍的尊严,而是宣州成内外每一个百姓的性命。

崔季明这才感觉到,一方水土不但养一方百姓,也养一方兵。大邺自南至北如此的领土,既有台州水军乘船于海波之上,有巴州蜀兵维护各族平衡,也有凉州大营驰骋大漠来来回回争一两处绿洲石城。

兵常常做上位者手中的棋子,成为政治来往中最强力的一招,却常常被忘记了——兵之要义,便是将背后留给手无缚鸡之力的亲人百姓,将刀尖向去手持兵器妄图伤害他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