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渐知晓了言玉甚至崔家可能牵扯到的另一帮势力,而此刻崔季明也无意间提到了这一点。崔季明说罢,便知自己失言,抬头看向殷胥。
殷胥避开这点,问道:“那贺拔公命近百人的亲卫来,是想让你带人追去给康将军送消息?毕竟如今细作身份也极有可能在这座营内,你若是只拿着信去主帐,必定身份暴露,对方指不定会拿你下手,贺拔公也是担忧你的安危。”
崔季明紧皱眉头:“阿公不想在营内造成骚乱,要我带家营亲兵去追赶康将军。那细作必定也知道自己的存在暴露,或许能露出端倪来。”
殷胥道:“为什么非要你去?你视力仍未恢复,就算不顾身份带着琉璃镜,也不是能上战场的人。更何况你也不是入编将士——”
崔季明:“正是因为我是外人,才必须由我去。细作身份不明,大营内军职较低的人容易被操控,军职高的人轻易离营,或许关于细作的消息会被故意散开,在站前引发恐慌。我去,能找出来的由头就太多了。我贪玩故意,阿公想让我上战场演练?一切一切都有的能糊弄过去的说辞。更何况我只是去追上康将军行军的方向。他手下有步兵,我们全都骑马,很可能一天多我便能找到他。”
殷胥却坐立难安:“还有很多人选,比如那个周宇,你阿公总能信任他吧,你若是没能躲开一枚箭头,我可能就再见不到你了。”
崔季明忍不住道:“从一开始,我阿公带我来军营的时候,就是预料到我会成为一名将士。自那一刻开始,阿公最起码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我可能年纪轻轻被流矢所杀,或伤到残废归家的准备。我可能会和阿公的兄弟一样,和我早逝的舅舅一样,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了。所以他拼命训练我,只为了让我不会死的太不值。这本就是刀滚肉的日子,更何况我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生死了。我纵然理解你担心我,但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这不会改变。但不止这些,阿公手下探子来报,说贺逻鹘手下出现了一部分步兵,甚至与骑队配合成阵法。”
殷胥半晌才道:“你若是去,落入贺逻鹘的圈套又如何?若细作的假消息是为了引康将军入围,此刻或许已经……”
崔季明眉头一松,笑了:“你难不成以为最棘手的是突厥人会了汉人的阵法?他们尽管拿兵书去学也无妨,那绝对会变成东施效颦。阵法可不是懂了原理就成,操练的细节,兵种的配合,一个成熟到可以上战场的阵法,离不开阵中三四位能控制场面的良将,无数经验丰富有号召力的百夫长,成千上万将鸣金指令刻入脑中绝对服从的士兵。其背后还有自孙膑提出十阵后近千年的丰富和衍化,有大邺如今兵器工艺做支撑,有朝廷的经费粮草的线路。这些是学不来的。”
殷胥未曾想到崔季明会这么回答,他道:“可我这头也有线报称,贺逻鹘用一千多步兵持盾围成马蹄形,配合少量骑兵,杀死了比悉齐的精锐。比悉齐的将士几乎可以说是突厥最强力的一支。”
崔季明将信收入怀中:“我知道那阵法,士兵持长盾,盾下有可扎入土中的尖刺,以两排士兵顶盾,用约两米长的长枪去刺杀缩小包围圈。这种阵法围得的了一时没有预料的比悉齐,却不可能围的了半辈子研究兵法的康迦卫。”
她心知殷胥早在跟她提起牙帐失火那日,便得到这些消息,只是未曾向她提起。如今的崔季明,心里已经有了对政治做法的习惯,她没有提及殷胥的隐瞒,只轻松地对他道:“也就贺逻鹘会干这种事了,听闻他极其痴迷中原的事物,或许会为了能用上中原的阵法而改变作战方式,依赖南地生产的木盾铁甲,还未必真的能打赢几场仗。我现在都要怀疑言玉或者说那帮人,是来坑突厥的。”
崔季明这才大概理解了言玉背后那群人的套路。一面协助突厥来磋磨北方兵力,一面又在突厥急速扩张年轻可汗想上位期间,埋下无数一点便着的导火线。
比如突厥如今赋税徭役苛重背后的起义征兆,比如大量使用汉人军阵训练所造成的兵马日益羸弱,比如兵甲和部分资源过于依赖南地的援助。
或许跟大邺斗过几十年也老奸巨猾起来的颉利可汗不会犯这种错误,但言玉恰好去突厥之时,颉利可汗没有多久便开始重病,心机却年轻、对于汉人的文化有一种天然崇拜的贺逻鹘开始拢权,这时机不可谓不巧。
贺逻鹘是突厥当中的人精,他多疑且变换不定,但没有失败过的经历、没有几十年与汉人交锋的见识,他无论如何是精不过他爹,更比不得言玉背后那蛰伏已久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