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十分僻静,兆环视四周也没有发现旁人,他坐着稍微等了一会儿,便看到院落侧边门那里,摆来了一个细瘦的人影。
说是摆来的,也真不为过。来者是个没骨头一般身姿荡来荡去的少年,看着样子比兆大了两三岁,眉眼已经长开,手里拈着半卷书,眼角上翘,眉毛细窄,虽为男子却形容略显艳色,骨子里一股慵懒无谓,就是这股懒劲儿,反倒是说不出矜贵。
就是这么个人,走近院门口,便在长廊下头停住了,倚在柱子边,仿佛连抬眼都觉得累一般抖了抖睫毛,还似在等着兆往他的方向走。
兆却哼了一声,背着手起身,原地没有动:“裴祁,你倒是会让我好等。”
“殿下这是什么话。”裴祁说话慢的像是打了个哈欠,他又有吴语的强调,句里每一个字儿都隔开细细往外吐:“万娘娘的信儿,裴家已经收着了。太子纵然如今有个太傅崔夜用,拽着个伴读崔元望,也是没什么用。圣人对他的犹疑温软的性子早有不满,薛妃入了宫,皇后也没有以前的位置。最近叔公自然会在朝堂上多提及一些。”
他慢吞吞的说完了这一段话,才微微睁开眼,往湖边走过来,秋日蓝天盈满湖,带着波光在他侧脸荡下一片虚光,裴祁忽地主动往前,伸手去拽住兆拢在衣袖下的手腕。
兆最厌恶旁人触碰,一张脸有些菜色也强忍着没有甩开。
这裴祁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神经病,不论跟谁说话,不靠着别人,牵着别人,捏着别人,仿佛就说不出词儿来,兆也不是头一回见他了,看裴祁又捏着他的手腕玩,心里头难受,却不好甩开,怕这裴祁的臭脾气上来,他再吊不出话。
“林询谦这几个月犯得蠢也够多了,该往外揭的时候就往外揭便是。”兆面色阴沉:“修的伴读是个尉迟家的小子,林皇后倒是给自己的关系织的密,可她没有当年袁太后灭了自个儿族亲的魄力,就不要怪她家的田舍汉来拖后腿。”
裴祁笑了:“其实本来是可以早就对林皇后那头下手的,也不怪别的,只是薛妃这回来,没吓着林皇后,倒把万娘娘吓了个半死。她在薛娘娘回来没几天的时候,办了一件蠢事儿,这蠢事儿的把柄如今捏在薛妃和林皇后手里呢。”
什么?!
兆愣了一下。
裴祁笑容更大,手指往下滑,捉住兆长满薄茧的手,他的指甲细长,偏要看着兆难堪的脸色,用他的指甲划过兆的手背。
兆感觉手背生疼。
“万贵妃,骨子里最怕薛妃,她又发现,这胥殿下与薛妃娘娘当年夭折的那个嫡子竟是同一年生,再细查下去,胥的生母——哎,巧了,居然还是当年薛妃手底下的宫女。”
“纵然宫里头多少人都是曾见过那咽了气的‘太子’,可您母亲却怎么都不肯信,非认定是当今圣人将‘太子’藏在了三清殿。于是围猎之时,她便派人去杀了那痴傻的胥殿下。”裴祁轻轻慢慢说来,语气里特多几分故作玄虚的夸张,第一次听说此事的兆被他拔高降低的语气,弄的如同坠落云端。
“围猎?你说围猎的时候?!”兆面色发白。
围猎时候关于殷胥的印象,兆只记得当时他的马上挂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奴仆,带着两只熊冲进了队伍中,神色却不似受惊。他的仆从,也在其中一死一伤。
黑熊一事已经闹大,几个月前刁宿白已经在朝堂上报告了调查的全部结果,圣人大怒决定北征靺鞨,这不可能是他阿娘闹得出来的事儿,那么会是什么?
而且,说什么胥是痴傻,这几个月他入了点墨院,同在东宫日日相处,哪里有半分痴傻痕迹,甚至可以说是隐隐的心思深重。
裴祁看他的面色,笑容更甜:“薛妃娘娘入宫后无人可用,从宫内分了许多奴仆过去,其中就有胥的两个近侍。这两个人,虽是皇后分过去的,但都是万贵妃暗下养过的奴才,这会儿自然要发挥他们的用处了。可却没想到,这俩人毕竟都要在皇后手里经过,再送到山池院去,皇后也是在宫里做了十来年的后位,她可猜得着万贵妃要做什么事儿呢。”
“于是其中一人,也就是如今胥的内侍耐冬,又被皇后提点过了一番,做了个双面细作。却不料胥使了什么手脚,竹西死于熊口,耐冬却留下来做了个把柄,想要捏在手里试探两位中宫的娘娘。这局一下,就僵住了,这耐冬被三个人挟在手里头,就跟卡在崖边的小树上一般。”
兆面色沉下去。
若是那耐冬也是皇后面前点过,那皇后其实倒不怕杀殷胥一事爆出来。
她一个实打实的六宫主子,若是万贵妃杀成了,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万贵妃没杀成,她便抬手将把柄递出去,反手直接将万贵妃踩进地里,不论是成不成,她的嫡子,都会少一个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