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荣儿进来见了礼,北千秋抬起眼,脏兮兮的手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小声道:“王爷睡着了,躺在后头榻上睡着了,隔得近,他睡觉浅,动静大一点就醒了。”
何荣儿连忙点头,左阳的忙,她作为如今宫内的内司也是知道的。她的内司权势倒不如当年的北千秋广泛,但很多细碎的杂事却都落在了她身上。北千秋目光清澈,气色也随着春天来临而愈发明媚,抬手叫她将信递过来,阿朝连忙去给她擦了手才让她去拿。
那封私信她简要瞟了两眼,似乎是喜讯,她眉头松开了些,却也并不见得是多么高兴,将那信递给小皇帝,他到了十一岁也是开始长个的时候,毕竟是个孩子,那些事情过去,性子里头的跳脱有些显露出来,他快眼扫过信,眼睛亮起来只道是:“这是军中捷报,很好嘛……北姑为何不开心。”
“军中不该死这么多将士的。我朝依靠前代的牧场,最不缺的便是马,一个带兵两万的大营,手下少有四千骑兵,平均每人多一匹替马,中军再有驮马,这一个军营便也是万匹马,再加上铠甲的普及率是八成,盾甲的普及率是六成,这便是前朝也不曾有过的配置,一个月五场或大或小的战役,士兵的折损率却比我预估的高了两成,一个月死了这么多人,打了胜仗又有什么用!”北千秋低声斥道。
她又怕左阳醒来,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后头的榻上静悄悄的,依稀有左阳躺着的轮廓透过来,她偏了偏头透过屏风缝隙看了一眼他的脊背,这才转脸听小皇帝说话。
“可是,以咱们的境况,打了胜仗才是关键啊。”小皇帝小声道:“士兵折损率纵然是高了些,或许是新兵的缘故。他们作为将士,为国捐躯不该是正常,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每个人当兵之前都有过这样的觉悟啊。”
北千秋听了这话却寒了脸:“这都是各地抽走的府兵,并不是新兵。更况,真到了战场,没有多少人会去为了所谓的光荣去送死,每个人都是惜命的。我且不说每个人的性命都相当珍重这种话,你知道一个合格的士兵,是用多少精力和银钱堆出来的么?!”
她这般严肃,小皇帝忍不住站直了身子,一副听夫子训话的模样。
“且不说入军的例银,一个士兵两把长刀或□□长槊,一弓五十箭另配箭囊,打火石那些也都不必说,还有铁甲头盔护臂吊腿,全都是精铁,再加上春夏秋冬的标配红裳——骑射训练要两三个月,还有兵阵排布——”北千秋才说了一般,小皇帝就有些惊愕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跟您说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百姓也没用,你不像我们,没出过宫或许体会不来,但皇上你至少要记得,每个人都最起码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都是时间精力累计出来的,你让他们死,就是往外烧钱!”
“不过这般的死亡率,恐怕也主要是做各地府兵太过松散,军法不够到严苛的地步。如今军中本就参差不齐,不将军法制定到严苛至极的地步,就不能约束军中,他们懈怠就是未来的隐患,也是丢命的理由。”北千秋皱眉翻看军法相关的文件:“如今看来虽然不算军法松散,但也不算严苛。应设三十禁,如有违反斩立决。”
小皇帝忍不住道:“严苛的话,那秦王岂不成了酷吏,这般对待士兵,因为犯错而斩立决也就太……”
北千秋笑了起来:“他们不愿意可以退了军帖回家种地啊,军中并不禁止主动请辞的,而是对于又想赚点军获又犹豫不决的逃兵斩立决。军获极为丰厚,远比回乡种田得的太多,既然想要战场杀敌来得钱,就是要遵守规矩,军法严苛道不通情理,纵然是或许会让那些违纪之人惨死,可人最是惜命,一个军中只要死了一个,剩下的不是胆小请辞,就是会为了命严格遵守。那么你说结果是什么?”
“结果便是……胆小怕事者离开军队,一旦留下的就会死命守住军规,怕是没死在战场上而死在违纪上,自然纪律严明。军队人数削减后,军晌与军衣相应的费用自然也会减少。”小皇帝眼睛亮了起来。
“不,我不打算削减军晌,我们已经渡过难关,撑得起费用。既然留下来的,我就要让铠甲遁甲的普及率达到十成,让每个肯遵守军纪的士兵饭食更佳,冬衣更丰,杀敌后得到的军获更多,用更多的精力将每个人都磨砺成铁骑。”北千秋笑道:“如今柔然颓势初现,我们不能再打人海战,而是精英战。”
“不如在军法中加上几条,比如遇到情况危急时,前后左右邻近部队不予救助,以致被敌攻陷的,主将处死。”屏风后响起左阳的声音,显然他听了有一会儿了,理了理衣冠绕过屏风来:“如今军中,击破敌人先去抢夺物资之人甚多,这种情况早就该严格规范。或许是我哥也有改军纪军法之意,然而不从中央发令显然会难以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