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多么好一副帝后情深的模样。
北千秋的身影走过去,皇后转过脸来,并没有行礼,而是叫了一声:“北姑。”原在宫里,北千秋还是何总管的时候,皇后也还很年轻,与她私下没有接触过几次,却也好似知道何北之何姓是借了原身的,所以只叫是北姑。
北千秋不太习惯人家都叫她姑子了,摸了摸鼻梁道:“昨日给他喂药了么?”
皇后一副悉心照料顺帝的模样笑道:“喂了。那药是三五日一次就够么?”
“恩,三五日一次,就足够他几乎使不上力气了,不过刚开始,怕有些变故你先喂勤一点也可以,如今我看着他这是都要坐不起来了”北千秋笑道:“伯琅,我带了个人儿给你瞧瞧。”
顺帝并没有转过脸来,他半坐在床上,头靠着床内垂着。
皇后稍微起身,关于伯琅这个字,长公主偶尔不在他面前还会提起,但当着他的面直接称呼这个登基后就改掉的字号的,也只有北千秋了。
说着她转过脸去,看着一个弓着背有些惊慌的身影从房间角落里慢步挪出来,北千秋道:“快来——”
那个身影才逐渐走了近来,是个一看面目就知道长年做农活的中年男子,双手全是皴裂和老茧,身上却穿着文士才穿的宽袖深衣,头戴羽冠,可笑的活像是偷穿了爹爹衣服的熊孩子。
皇后有些惊愕,那人开口:“奴见过皇后娘娘,见过中书大人。”
她甫一开口,皇后轻叫了一声脸色微变,顺帝猛然转过脸来,满脸不可置信,而后收起惊愕狠狠瞪向北千秋。他显然已经明白了。
“那日刺客伤了皇上的嗓子,我也是希望皇上莫要因为无法发声而失了面子,这才找了连奴来。”北千秋轻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封折子,递给浑身颤抖两眼死死盯着她的顺帝。
你也会感觉到恐惧和愤怒啊。
北千秋内心轻笑,折磨一个人的内心与身体,她向来不屑于去做,却是这方面的个中好手。
“皇 上,我知道您的意思,南支暗卫的情况我是不太清楚,南六逃出宫去了,自然还会回来,只是这连奴一旦死了,下一个就死的绝对是你。你们是一套榫卯,一个当皮 子,一个做里子,若是这个发声的死了,你这个配套的皮囊也就废了,我就没有任何留着你的必要了。”她说着躬身轻声抚摸了一下他的发。
顺帝两眼下青灰,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些,北千秋却知道他是忍得起那种人,时刻都想着还能咬回一口。
“不如皇上看着折子,这边让连奴背出来,您跟着对口型?”顺帝这才接过折子来,他自然是发誓要维护自己的尊严,这份尊严在她看来有些可笑就是了。
他展开折子,两眼扫过去,脸色愈发苍白,北千秋轻轻拊掌,连奴跪在地上,却开始低声背诵,声音与顺帝往日在朝堂上时几乎毫无差别。
“今上病重卧榻,任太子监国,群臣与令仪王爷辅政。调慕容邛前去凉州……”后头连奴还没有念下去,前半句直接让顺帝甩手就将这折子往北千秋扔去。
气势倒是好,力道却不足,北千秋抬手轻轻松松接住,开口道:“看来皇上并不配合啊。”
顺帝胸口起伏,却开口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北千秋读得懂唇语,他道:“我绝不可能配合你演这样一出猴戏。”
北千秋垂眼看着他将这句话说完,轻轻啊了一声,怜悯道:“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这句话确是顺帝曾无数次手抚过她的长发,在做戏中叹道:“阿北,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
北千秋笑起来,拽起皇后:“皇后,咱们这些心软的妇人家不如先避让,皇上不愿演这出戏,只能来强的了,他若是下半张脸都被遮住,群臣也不用看他的口型,只听着后头声音就是了。”
“半张脸都遮住……?你的意思是拿个半张脸的面具?”皇后有些愕然。
“是啊,只是若是贸然扣上,就有些牵强,咱们皇上嘴周围没有受伤,为何要遮住下半张脸呢?”北千秋轻笑着搀扶着她走到屏风后:“所以,还是要有伤啊,你觉得不如剪下他双唇,以火燎过伤口如何?他就没有唇语一说了……”
皇后惊骇万分,望着北千秋有些发抖。在屏风的外头,她听见了几个宫人走到顺帝床边的声音,也听见了他挣扎的声音。
“这样一来,以他的自尊,那般丑态他必定誓死也不揭下脸上的半张面具。皇后记得去找太医院,将各处核实了,说是皇上下巴被火燎伤,声带也废了。”北千秋轻笑起来。
屏风外的床上,她和皇后都听到了金属刀剪的声音、火烛噼啪的声音,隐约能看到有条不紊止血的背影。顺帝似乎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喉咙中却喊不出来,只发出了一声惨厉且微弱沙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