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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2155 字 2022-11-11

他与梁王相识俱微,除了少年时友谊之外,过往这些年,梁王对他也是诸多关照。无论是他服阕之后劝他重新振作、捐身世用并直接将他召入都督府任事,还是之后他丈人诸葛恢与家门两个叔父等人把江东局面败坏的一塌糊涂,也都没有对他心存偏见,甚至同意他返回江东收拾局面。

江东事了,行台创建之后,梁王也并没有放弃庾彬,更担心他留于天中会长久伤情,建议他转赴偏远释怀谋功,洗去旧事。

但正因如此沉甸甸的情谊,庾彬才更加耻于对梁王再作拖累,不愿这个旧友因他一人而背负唯亲、不贤之恶评。

他本也不是乏于坚韧、轻言自弃的软弱之人,可是人生屡受打击,自身早已经丧失了信心,不认为自己还有能力去扭转世人对他的看法,索性自我封闭,不愿再连累那些亲近之人,离群索居,了此残生。

“道安此论大谬!你这么想,与南渡时流怯于胡势汹涌而不敢轻言北伐有何不同?生人在世,谁无艰难?即便肩负泰山之中,但只要不死,都要苦累前行!哪怕世道弃你,你也不该如此自弃。更何况与世道其余苦难之众相比,你身边尚有诸多亲长良友付诸,愿意寄你厚望,可是你这一身言行,都是在嘲讽我们这些亲近者无识人之明!”

庾怿讲到这里,神态已经大有惋惜:“你或者觉得,旁人终究不是你,不能以身相待,受此切肤之痛。但如今此世盎然昌盛,难道就无一二勇烈事迹壮你心志、予你鞭策?我家虽有诸劣,但也始终勇助王事,而你这自目劫余的处境,难道真就劣于那奉玺南来的祖氏子?”

“旧年祖氏乱国,刀兵直指你父,事后两得于害,你父横死兵祸之中,巨贼祖约又何尝不是狼狈残喘,身名俱毁?跟我家还能积功累事、洗刷前辱相比,那祖氏子幼弱一身流落于豺狼丛中,又该是怎样的凶险绝望?即便如此,此子尚不自弃,蹈险谋身,趁势取功,可谓无负此身。”

庾怿愤然而起,指着庾彬痛声道:“祖约此贼,诚是死不足惜,但身后能遗此壮烈儿郎奋勇谋事,足令世道深羡,就连我都钦佩此子所为!于此相比,你却矫情夺志,不敢任劳,是要让世道人众讥笑你父终究不如祖约?往年二者争胜,一事两败,但祖约何其幸运,能够托志于后,子嗣终胜!”

庾彬原本一直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可是在听到这里后,身躯已是蓦地一颤,脸色变幻不定,片刻后才翻身而起,大拜于叔父足边,泣声道:“多谢、多谢叔父厉言鞭我,我、我真是愧为人子!这些年只是沉湎自伤,无顾人事仍是大有可为……”

眼见庾彬终于有所醒悟,庾怿也收起那满脸诘问厉态,弯腰扶起了庾彬,抚着他后背叹息道:“道安你实在不该自弃,且不说我家余泽未衰,历数家门儿辈之众,唯你人物才力最有可观,一旦能扫除颓态,志力重整,纵然一时或闻世道杂论,但长久之后必将喑声。”

且不说这叔侄二人之后密话,第二天上午,梁王府家人已经登门邀请。庾怿大喜于侄子终于一扫颓态,家门余者俱不携带,只让庾彬一人随行,直往梁王府而去。

叔侄二人抵达梁王府时,远远便见梁王正携子侄立于门前相迎,便又远远下车,匆匆上前。

看到跟在庾怿身后的庾彬,沈哲子也是着实一喜,在与庾怿简单见礼之后,他便上前一步,拉住略显局促的庾彬,指着对方大声笑道:“总算盼来你这小子!共居一城,多年不见,我倒要问一问你,究竟是我门高难入,还是你孤芳难近?”

听到梁王笑语一如旧年亲昵,庾彬心中些许生疏也是荡然无存,但转又生出一股深深愧疚,他抬手刚待要表示这些年刻意疏远的歉意,却又被梁王大步拉入府中,并指着恭立在侧的阿秀、蒲生、阿祐等几个小子笑道:“你们几个小子,少见这位表叔,稍后席中礼敬之余,不妨向他打听一番旧年你父于南都建康是怎样得于时流雅重、秀出同侪,深记自勉,不可辱没父名!”

且不说那几个小子少见阿爷如此性情流露而显得有些局促,梁王如此亲昵姿态也让庾彬情绪受于感染,继而拱手道:“久不登门,不想大王如此怀怨刁难。人子之前岂可闲论父执旧劣,大王这是逼我失信于儿辈面前!”

说话间,一行人便进入王府中庭。由于只是一场家宴,梁王也并没有邀请太多宾客,不过洛中几户与两家关系都颇为亲厚的故人如纪友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