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离开洛阳的时候,已经将出元月。虽然大将军所规定的赴任最后期限是三月,但是考虑到河北新复,百废待兴,而顾昌本人又没有在河北行走的经历,还需要留出最起码十几天的时间摸清楚辖境之内的情况,这么算起来,时间已经非常局促。
因是北行之后,顾昌便甩开大队伍,轻装简从争取早日抵达邺城。当然行途虽然匆匆,他也不忘沿途仔细观察河北风物人貌,以期尽早在心中形成一个大概的了解。
虽然王师大举北伐还是从去年五月开始,但是早数年前便经营起了枋头要塞,因此枋头西境的河内、汲郡等地,当然现在已经重新划治为沁州、商州,从很早开始便已经是行台治土,民生多有恢复,虽然还是不如河洛繁华,但是较之顾昌旧年任事的交广等地却已经繁荣得多。
一路行来,顾昌也不得不感慨,难怪中原人向来小觑吴人。虽然吴中不乏富足安乐,但是相较于已经有数百上千年开发历程的黄河两岸,还是不好比较孰优孰劣。哪怕河北屡遭摧残,但是随着秩序稍有恢复,境域之内便又很快的生机焕发。
顾昌如今四十出头,较之江东那些少进子弟对沈大将军奉若神明的崇敬,自有一份年长的冷静。
但是当真正踏足河北境域的时候,也不得不感慨,如果没有沈大将军这不世出的江东大才力挽狂澜、擎托国势,他们吴人即便能免于中原胡祸之苦,但若想真正踏足中原之地奋争大势,底蕴还是远远不足。
当然,如今的吴人群体、包括顾昌这种成熟稳重者,已经也少有妄自菲薄的感叹。河北虽然基础底蕴深厚,但江东这些年的发展迅猛也都是有目共睹,特别是精华之中的三吴地带,其繁荣富庶早已不逊天下任何地域。
行途之中,顾昌耳边偶尔也会响起临行前几名乡流耆老叮嘱他的话语:“扬州古来天下甲等,吴越霸王、会盟诸方。即便不论远事,后汉时崩,六郡之地亦成帝宅基业。人物强盛,素来不逊中原,可恨中朝冠带,竟笑我夷土劫余!今大将军摄国掌军,再造中国,社稷表里,是我吴儿血肉铸就,典午岂可再作窃夺!乡士积耻,累代余烈,在此一奋!
古来兼并倏忽,凝聚实难。大将军伟业将铸,方寸登极。但北国世家,素来矜傲,强兵或可斩势,未必能够折心。此正我等南士群出,并志尽力,慑服北人之良时。汉祖自恃沛国旧友,光武得宠南阳故交,则我三吴乡亲,俱为大将军肱骨助力!渡江跨河,死则死矣,不蹈项楚余恨!”
如此一番话,若是年轻人说来,顾昌倒也并不感觉奇怪。但当时眼见到那些乡亲耆老们言及于此,一个个神情激动,顾昌也是深有所感。
如今的年轻人,或只振奋于追从大将军兴复社稷的威荣,对于他们江东人士早年遭受排挤歧视的苦楚境遇已经了解不多。越是老一辈的江东士人,其实越渴于江东人能够勇居世道主流,甚至就连顾昌的父亲顾众临死前都感慨平生余恨唯不入洛阳阙下久聆乡声。
因此顾昌一路行来,也是深感责任重大,心知此行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凶险,但也绝对不可心存懈怠。江东英壮子弟奋勇杀胡,扬威宇内,而他的责任便是牧民播善,向天下人证明他们吴人同样有经世治国之贤才。大将军自有乡流为助,军政并壮,得国当然,履极当然!
怀着这样的心情,顾昌昼夜兼程,尽管河北仍是风雪苦寒,但却用了不足十天的时间便抵达了邺城。
顾昌到来如此迅速,邺城方面也是大吃一惊,目下暂领魏州州务的张坦也是匆匆出迎,远远便拱手告罪:“行台告令抵境未久,自度使君应是仍在行途,不意此日便抵城下,仓促来见,实在失礼!”
顾昌不乏好奇打量这个出身清河张氏的降将几眼,又见对方态度恭谨有礼,并无想象中河北人士该有的矜持傲慢,心中不免也是自豪于大将军赫赫威势之下,天下人都已不敢再小觑他们吴人。
当然,顾昌也并没有因为对方降人的身份便有所怠慢,他是一众乡亲选拔向河北人士展示吴士风采才力的人选,自然不会有小人得志的浅薄,对方以礼相待,他自然也要具礼以应,笑语道:“王事既用,岂敢怠慢,得授之日便轻装起行,只恐入治太迟惹于懒怠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