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看到内内外外出入的侍者、护卫忙碌身影,他还能有几分踏实,可是一旦入夜,他就会变得心悸焦躁,一闭上眼耳畔便又响起建德宫那一夜兵灾混乱声,门户外那幽冷夜幕中似有无数彪悍凶人蓄势待发,一旦他入睡后便会露出狰狞面目,一入去年那样将他擒捉而后奔行千里。
为了驱散心头那沉重压力,一到夜晚,他便要让使者大张灯火,将宫室内外照耀得犹如白昼,护卫们被甲持戈阵列门户之前,居室内又有温婉妇人怀拥抚背伴其入眠。但就算是这样,他也鲜有能够一觉睡到天亮,或是噩梦不断,又或被微小声响惊醒而惊悸不安。
随着时日推移,晋军渐渐逼近襄国,城内同样也是诸用乏困,各种用度都需省俭。而作为单于台消耗大宗的油蜡柴炭,自然也被大幅度削减,石琨虽然几次提出抗议,但麻、张二将肯于供养他已经算是极限,更不会为了让这怯懦皇子心安入眠便作无谓浪费,所以他这些抗议多数也无回应,这寒冷冬夜对石琨而言就变成了漫长的折磨。
人能居安思危不是坏事,但对于石琨这个被形同软禁的皇子而言,就算是心内危机感十足,也不知该要怎么做才能扭转处境,躲避祸患。
他那本就不聪明的脑子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就是交好单于台周边这些作为护卫的甲士,不独将二将进奉的许多财货器物慷慨赏赐,类似推案分食、慷慨赠女的手段更是时有发生,态度殷勤到甚至有些卑微,只盼望兵祸到来的时候,这些将士们能够知恩图报,舍生忘死的保护他。
但一样的手段,不一样的人做来给人感受就是不同。石琨自以为礼贤下士,但在周遭那些强兵悍将看来,这位皇子殿下实在是胆小怯懦到可笑,原本因其身世名位而有的几分恭敬也荡然无存。
不过他们倒是将守卫石琨当作了一件难得的好差事,既避免了阵前杀敌、漏夜警戒的辛苦,又能通过夸大敌情、虚辞恫吓来从石琨手中榨取财货,甚至还能接着这位武安王的名义于城内强索妇女以供淫乐,就连一些原本建德宫来不及迁离而被安置在单于台的禁苑宫人、侍姬都被这些胆大妄为的将士们瓜分侵占为禁脔。
麻秋出城决战,虽然没有告知石琨,但是由于厮杀声太过惨烈,单于台的石琨也很快得知。本就战战兢兢的少年变得更加惊悸不安,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派出信使前往打探战况。
一段时间的守卫下来,这些羯军将士们也摸清楚了石琨的脾性,只言外间战事惨烈、不愿以身赴险,等到石琨赏下财物才外出兜一个圈,回来随便搪塞几句。
他们倒不是不关心战况如何,只是各自心里明白,无论胜负如何,麻秋肯定会主动报信,而眼下激战正酣,他们就算真的去打探,也实在掌握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石琨虽然年少怯懦,但也并非一个傻子,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对于这些骄兵悍将们的小手段不是没有察觉,只是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办法压制驱使这些人。
那些浮财和妇人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而眼下主上不顾他的哀求将他放在襄国,也让他不敢搬出父皇威名去压制将卒,若真交恶,谁又能保证这些贪婪凶恶的将卒们不会反过来加害于他?
等待的煎熬最是折磨人,城南大战竟日,石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也都是惊悸不已,甚至没有心情用餐。随着夜幕降临,他的情绪更加崩溃,将麻秋安排给他的那数百卫兵尽数集中到居室近前,包括那些侍者也都被安排在居室左右。
惶恐的情绪是会感染人的,特别过往这段时间晋军缓慢逼近的压力本就笼罩在襄国城池上空。入夜之后,城南交战双方彼此扰敌,动静难免传入此境,甚至就连麻秋安排在单于台那些身经百战的精兵们也变得有些忐忑,开始主动向外查探消息,没有精力再以此去诓骗石琨。
到了后半夜,石琨在周遭侍者们拱卫下已是恹恹欲睡,耳边突然听到颇为真切的喊杀声,顿时悚然一惊,睡意全消,惊慌大吼道:“晋军已经攻入此境?”
宫室外的将士们此际也是非常紧张,他们已经由前线得知晋军一支骑兵队伍绕城而上,主将麻秋叮嘱他们一定要保护好武安王。原本围绕在单于台外,属于卫军将军张贺度的部伍也撤走了一部分,增加到城防上,很显然此时发生的战斗应该就是那一路晋军正在试图攻城。
“卫军何在?麻侯何在?速速传告他们入内拱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