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已经知晓对方底细,但潘甲还是表现出一副惊慌未定的神色,至于其他两名随从,则根本都无需作态,他们本也不清楚此行目的,只道行踪暴露,惊得魂不附体。
“呵,原来是潘家人!”
对面几人稍作打量之后,脸上顿时也流露出讥诮笑容。原本乡野之间消息闭塞、往来不多,一河之隔或就毕生难见,但目下曲周周边乡民,早前多被驱逐到曲周县城中,之后长达几个月的乡斗争夺城池,对于潘甲这个乡斗悍将自然也不陌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对方人多自是一拥而上,将潘甲等人按在草地中便是一顿拳脚施加,那两个乡勇遭受殴打后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叫嚷道:“我等已被王师收编,阿兄更是县署明公座上宾客,刁民胆敢加害,不怕招惹横祸……”
这几句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那几人拳脚总算有所收敛,发泄愤怒之后,便又将他们三人捆绑起来,同时还忍不住要强笑骂:“那南国王师自身都难保安稳,也难成你们这些潘氏恶贼的依仗!”
打骂之际,几人被扭送到了草甸深处。这里河泽干涸,有一片方圆数顷的平地,搭建着一些简陋窝棚,居住着的自然都是早前曲周乡斗落败的乡民。眼见潘氏恶徒被捉到这里,一时间可谓是群情激涌,妇孺老幼纷纷上前喝骂厮打,潘甲等几人片刻间已是满头满脸的血水。
这些乡民们,不憎恨将他们牛羊一般驱离家园的羯军,也不敢招惹如今占据曲周县城的王师,对于同样身世悲苦、处境不过浅胜一分的潘氏族人却似有不同戴天之仇,甚至有的妇人激怒下直接扑上来齿牙撕咬。
潘甲临行前心中早有定计,但真正到了这里的时候,处境却与他设想中还有诸多不同。眼见事态再无转机,他们或就要被这些激愤的乡仇民众们殴打致死,一时间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大声叫嚷道:“孟家人不要以为藏在草甸便无人知你们做得丑事!你们自甘下贱、充当羯贼爪牙耳目,泄露王师军情向胡贼报讯,罪迹早被王师洞知,不久便要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此言一出,那些老迈并妇人还道罢了,原本抱臂在外看戏的几个壮卒脸色却陡然一变。窝棚中也冲出几个衣着尚算体面的人,快速跑到这里来将那些仍在殴打潘甲等几人的人众推搡开:“滚下去,不要在此发癫!”
又过片刻,早已经衣不遮体的潘甲等三人被押送进一处尚算宽敞的窝棚中,两名中年人端坐其中,瞪大眼怒视着潘甲低吼道:“你刚才喊叫什么?再说一遍!”
眼见对方如此反应,潘甲心中才又笃定,一口血痰啐在中年人当面:“老子已是晋国行台王命官吏,你们这些草伧今日害我,还敢妄想能保全?更不要说你们通羯已经罪证确实,老子此行就是查探你们行踪,转天就有王师来杀绝你们这些乡贼!”
“狗贼还敢嘴硬,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门外几名孟氏少壮听到潘甲辱骂,又抬腿将他踹倒在地,还待要上前继续大打出手,却被堂上一个中年人斥退。
那中年人上前一步,扶起潘甲,拍掉他身上草屑,神态不乏沉重:“你是潘甲?可还认得我?旧年你家四郎成亲,我还去你乡里作贺。世代乡亲和睦的人家,若不是强军过境残害乡情,又哪会结下深厚血仇?你是听了什么谣言风传?我孟氏就算不是称夸州郡的高誉门户,总还自守乡情,怎么会与残害我乡土的羯贼私通!”
“你这话不必跟我说,乡情多少,早前城里血斗也都无剩。就算我还记得旧年乡亲情谊,你家这罪实已经在王师籍上载录,王威锄奸,那也不是我能插嘴阻止的……”
潘甲讲到这里,满是血水的脸上挤出一丝稍显狰狞的笑意:“老子一命在此,要打要杀你们随意。我为王事死,胜过乡贼通羯太多,家门妻儿老幼都有供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