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谢艾并无隐藏身形的意思,麻秋甚至可以直接看到他躬身授言的画面,不多久对面兵卒便上前转述谢艾所言:“麻将军何以如此孤高绝情,你或不具诚意,不代表谢某也无?世事概由人谋,哪有什么绝无可能的道理。我今次所以亲自入此,当中宣说此事,就是在表露我的诚意,以示绝非暗室奸谋。无论麻将军你持姿态如何,我何谈之意诚挚,止戈坐论,各诉所求,为双方甲士性命以计,将军又何必衰言笃定?”
听到对面这回答,麻秋是真的有些迷茫了,片刻后他才又使人道:“彼此为战数年,在此之前,我是素来钦佩谢某才略器具,虽作裂目之争,但也无碍崇敬之情。但经此之后,谢某所为种种,实在低劣。彼此各负君王恩用,生死搏技而已,岂能以私念为暗合之阴谋!”
对面的谢艾对此却不恼怒,再次使人答道:“两师交战,或攻或息,都是寻常,又怎么能冠以私念。至于麻秋,言则忠勇慷慨,实则怯乏担当,南北当下势力如何,麻秋难道不知?你若不知,又何必求我方交出你主子息亲眷、交出新得冀南之土,乃至于退兵枋头。你是心知肚明,凡此种种所求,概非对战能够争得,即便妄动战端,无非沙场再添万千亡魂而已。”
“麻秋此人,色厉内荏,所以不愿深谈求和,无非怯于你主季龙穷究问责,势位难固而已。明知已是不可战胜之势,仍要强求于一战,无非是以麾下万千将曲捐身以固己位罢了。既然如此,不妨来战,若你方所求种种能有一得,则谢某自裁以谢天下,绝不偷生!自古艰难,一死而已,我俯受大将军恩重如山,凡有所用,视死如归。若非历事求于周全,何必受你胡丑刁竖为难!”
此言经由兵卒转述传来,不独麻秋脸色难看,就连其他问询后的将领们脸上神态也都转为复杂起来,若有所思的望向将主麻秋。
麻秋心中叫苦,他是没想到谢艾除了亲自出面之外,更将双方此前所谈细节一并披露出来。
老实说,就算谢某人仍然全无诚意,还是动摇羯军军心的手段之内,但能以枋头主帅之尊位而做到这一步,麻秋就算是栽了也并不冤枉,因为这可以说是谢艾用其毕身信誉声名作为赌注,即便成于此功,及后其狡诈种种也必为天下所知,为后世所笑。
而更重要的则是,麻秋已经被挤兑得下不来台,即便还无顾对方种种作态毅然开战,胜了还倒罢了,若真战事稍有不利,谢艾这番话便已经给他掘好了墓穴!
甚至之后主上石虎,会不会怪罪他明明有着更好的解决方案,却偏偏擅作主张、以自己亲族性命为代价强要求战,最终却还一无所获?就算他有千万般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但以主上亲族为代价而为,这无论怎么说都是一种僭越,是统兵大将最不可为的禁忌!
原本他以为他围困住奋武归师算是拿住了人质,可以逼得谢艾拙于应对,却忽略了他们国中人质早被晋军先一步拿住了,而且一出手便直指君王与大将最不可触及的忌讳。决定这些人的生死,绝不该由麻秋来做。
甚至就连南国沈大将军还未称制临位,谢艾为了营救其从弟族亲都要如此费尽心机,表足态度。麻秋如果无顾于此,那才是真正的愚蠢。
麻秋沉吟良久,亲自登上船首甲板,望向对面大声道:“我原本以为谢某贤良可钦,但你处心积虑陷我此境,即便麻某身死此祸之中,黄泉之下也要笑你阴谋诡胜,非大丈夫所为?更何况,你就没有想过,若我至此仍拒不谈和,你除了见笑世道之外,还要因此自取其辱而为你主沈维周所厌弃?”
对面谢艾也亲自露面出来,喊话道:“余者不论,今次所为,所谋绝非麻将军一人性命,谢某一言掷地,坦然无愧……”
喊这话的同时,他在心里则默念,目下大将军亲临镇中,所图者怎么可能会是区区一个麻秋!
“至于大将军会否厌我自取其辱,那是我该忧怅之事,眼下谢某只想周全此事,顺利迎回沈狮并所部勇士。而且,麻将军既然也知我是将身名一掷此中,此事我便必须求于一个良善之局。无论之后付奏行台决议如何,我必会极力争取于周全,这一点请麻将军不必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