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洪听到这里,脸上惆怅之色更加浓厚,指着蒲安有些不满道:“讲了这么多,只是在告知你等一个道理。生于此世,势弱于人就是一桩大错,你强不过人便是该死,无关你有罪无罪。那些威霸一方的凶类,哪一个不是踩着生人尸骨攀爬上来?你道他会与你一介伧卒胡丑讲什么道理?”
“郭春其人穷途来投,目下确是于我有助,我为何不纳?至于我族来日命途如何,在于我族势力能不能为其所用,又怎么会在这些小节错失?那沈维周是能够窥望天下权位的英流,我若才力足堪助他成事,他怎么会因区区一个郭春而弃用我?”
讲到这里,蒲洪视线又望向蒲健,沉声道:“此事也是教你一个道理,如沈维周那种威名传及天下的英雄人物尚且还要广求众助成其霸业,你区区一个胡酋小子有什么资格去挑拣来投之人?郭春其人,不过一个丧家失众的走狗罢了,纳或不纳都是一桩小事。但途穷之人择我求庇,那是因为在他看来我的志力足堪包庇于他,这些许薄名,你自问与你有几分关系?你又有无资格代替你父决定?”
蒲健听到这里,已是满脸羞惭之色,垂首无语。而蒲洪这一番训斥虽然表面上是在教训儿子,可在场众人听在耳中,心中也都多有感念,明白这也是在暗指他们。
“我族目下势力如何,于此空论晋军是否加害于我本就是多余!那沈维周大势汹汹杀向关中,其所图岂在我这寡弱族众?关中强梁林立,我族身在其中,力不强于人,势不大于人。晋军军势再强,其军尚在三辅之外,眼下又有什么危亡祸患值得你们在这里荒废事务,穷争不休?”
蒲洪讲到这里,语调又有几分森寒。他虽然名义上是部族的首领,但事实上也并没有什么一言九鼎的威望,否则多年前不至于被族人逼迫向刘曜投降,被迫放弃略阳的根基内迁长安。
虽然过去这几年,他也在不动声色的削弱打压早年参与逼迫他的蒲光等族人们,但其实族权仍然分散在一众族亲们手中,他也只能凭着这些年所积攒下的威望来震慑众人。
近来由于晋军西征,令得关中局势诡变莫测,加上整个部族前途也是晦暗无光,也令蒲洪在部族中的威望大有下滑。类似围绕郭春这样的争执,发生过已经不只一次。
所以在蒲洪看来,部族中这种人心涣散、乏甚权威敬畏的状态,甚至较之晋军西征对部族前程的危害更大。
正如他先前所言,晋军不可能对关中杂胡俱都赶尽杀绝,顶多是集中在一批势力较强的几个目标身上,或拉拢或打压以彰显其权威。
他们这一部氐众会否被列为必须铲除的目标,还存在着一定的几率,但是部族人心涣散却会令本就不强的势力更加虚弱。如果没有足够的凝聚力,且不说晋军王师西进入主关中后会不会对付他们,单单目下关中虎视眈眈的各方便极有可能先对他们下手。
生于此世,蒲洪心中未尝没有一二雄心之想,但现实却接连予他打击。永嘉动荡以来,虽然部族在他的带领下没有遭遇什么灭顶之灾,但境遇也是每况愈下,不容乐观。
方今世道,中国无人,边士争进。
跟那些雄壮一时的枭雄人物相比,蒲洪并不觉得自己在才力上有什么明显的欠缺不足,他所欠缺的只在一点运道而已,说的更准确一些,跟他此前所列举的刘曜、石虎包括目下声势正壮的晋国沈维周,他所欠缺的仅仅只是在微弱的时候没有获得一个长期托庇借势的对象而已。
刘曜乃是刘渊假子,石虎则为石勒从子,那沈维周则为晋国驸马、南乡土豪。正是因为身后各有依靠,这几人才能各逞其能,光耀于世道之内。
可是蒲洪部族在关中群雄并立的局面中本就算不上强大,乏甚独立争霸的力量,关中相对闭塞的形势也让他缺乏石世龙那种转战南北、流窜做大的机遇。本族人心不能凝聚为一,接连投靠的几个主上势力也都不得长久,让他身陷泥沼之中,纵有才力也难得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