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之拜服郎君,才具之外,更在于郎君功大不狂,势成不骄,虽执泰山之重而不失绵柔之巧,此古圣所以异于群俗……”
听到钱凤将自己比作古之圣贤,沈哲子也是不免哑然失笑。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二骄狂之志,尤其在他这样一个年纪取得这样一番成就,他又岂能没有一二自负之想。
不过他与时流之众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视野,他很清楚自己所身处的乃是一个长达几百年的大分裂时代的开端,在这长久分裂的过程中,不知有多少雄才大略之人毕生奋斗,谋求出路,但绝大多数都是徒劳无功,或是功败垂成。
这是一场诸夏之浩劫,时局中人哪怕再怎么高智雄略,也很难看清楚未来还有多少苦难要降临。身在这样一股洪流中,哪怕沈哲子已经成为此世最具权势者之一,他也不敢放言能够穷毕生之力将诸多隐患彻底扫除,重新缔造一个大一统的盛世开端。
所以沈哲子深知他还差得很远,根本就不配有什么自矜自负之念,更不敢沉迷于旧日浅功,沾沾自喜。
“眼下态势,不过王氏旧日终途,仍是悬功未定,也的确不值得自美。若不能以旧事为鉴,煊赫之势或将顷刻飞灰,骄横之人或将悬首曝尸。”
沈充乃是亲眼见证乃至亲手促成王氏的盛极而衰,所以也并未因眼前的欢腾而有迷失,很快便肃容沉声说道:“前途仍是不乏险恶暗潮,仍须我儿鼓令破浪,该要如何继续行进,你父也是恭从候命。”
“目下之态,诸公专事于内,那也是没有余路的无奈之选。至于我家,已是允内允外,不必笃定一途。我家能以南人而凌驾时局之上,最大依仗还是在于边功。这才是我家真正立身所在,若是舍本逐末,这是时局之大不幸。”
沈哲子虽然已经决定放弃中枢,不再与台辅们作无谓权斗,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完全的束手无为:“来日父亲将要独力于内,虽不乏假附之众,但却绝少能作共谋之人。与其任由其众嘈杂发声,不如略作迁都归国之议。”
大量失意之众主动靠拢在沈家周围,对于目下以求稳为首要任务的沈哲子而言,其实也谈不上是一件好事。
这些人游荡于时局之外,又有沈家作为靠山,纷争在所难免,而且也很难避免当中会不会出现几个猪队友做出什么自以为得计的昏招。与其放任不管,任由隐患酝酿,不如给他们指定一个斗争的方向。
其实对于目下的沈哲子而言,他也并不急迫于要将皇帝完全置于自己掌控之下,而且若中枢真的由建康迁至洛阳,也很容易造成一些政令不一的乱象。
但这并不妨碍他先做铺垫,同时也会让台辅们误以为这就是沈哲子下一步的真正意图,必须要分出相当大的精力以作应对。
“眼下河北形势也已经渐趋稳定,短期内未必会有再作大进的良机。所以下一步我部王师也将重点经营河洛,再复八关,修缮帝宅,以作根基备选……”
此前沈哲子已经向沈恪将自己的后续计划略作交代,这会儿再与老爹探讨,便讲到更加具体的细节。毕竟老爹孤身留于建康,若是没有一个清晰具体的后续计划以作保障,所面对的危险将会更大。
沈充对他自身处境倒没有太大的担忧,只是言及北事便不乏忧心忡忡道:“我还是担心台中伧徒们把持王命大义,来日或将恩宠羁縻江北诸将,广树暗桩,深作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