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闻言后便笑一笑,人的喜恶也是不好评说。他对慕容垂其人虽然整体评价不高,但也是充分认可其人才能,如果这话是旁人说出,他或要觉得对方是有几分年少轻狂、自不量力。但既然是自家兄弟,他便觉得沈劲勇气可嘉,值得鼓励。
驸马对那个辽东使者封弈的厌恶,在座众人都看得出来,因此引荐封弈入园的郗愔便有些不能淡定,壮着胆子略作辩解:“辽东公虽然治地边远,但也久承王命,不以边藩而自远于国,向年也多用命讨伐石逆,还是不宜外邦视之。”
听到郗愔这么说,在座也不乏人附和,虽然没有明言,但也是觉得驸马如此疏远慕容使者稍欠公允。
沈哲子对此只是微笑一声,不再多谈,人道主义的理智党,无论古今从来不乏,反正无论主张如何,付出代价的又不是他们,大可放言臧否。但是在沈哲子自己心里却很清楚,鲜卑慕容家是一个比羯胡石赵还更需要斩草除根的目标,只不过眼下势力分布所限,石赵还是一个需要优先对付的目标。
慕容家的悖逆是传承悠久,慕容廆那里刚刚在辽东有了一些局面,便要逼迫东晋朝廷封其为燕王。其子慕容皝恭顺没有几年,一俟解决了作乱的兄弟慕容仁并其他一些对手,便匆匆忙忙的自称燕王。
满门反骨,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用谁倒霉,如果说的卢妨主,那么慕容家的毒性要比的卢马还要凶恶得多,甚至就连他们自己的嫡亲兄弟都不能避免此害,否则不至于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凑出那么多燕国。旁人谁若以为能够凭着恩义人情折服其人,那也真是嫌自己命太长。
沈哲子虽然不说,席中自然有人忍不住,江虨开口说道:“慕容父子,远隔辽东,名为晋臣,向无益于社稷义举,不过窃号自肥之贼!前年慕容廆僭志已露,因趁苏、祖之乱,阴说荆州陶公,强请王号,身死未遂。其所恃者,无非羯国强盛,其以边蛮之众稍引兵压。然则如今,羯国精锐一战而丧于淮上,南北之势已有翻转。驸马以降,淮南王师枕戈待旦,北望故国。复兴之战,一触即发。如此盛态,永嘉以降所未有!故国自有王臣兴复,又何须仰于假顺伪名之贼!”
江虨此言,不可谓不声色俱厉。首先自然是承于他父亲江统《徙戎论》胡虏不可信的想法,其次也是因为身在淮南,对于天下大势的兴衰有着更清晰的认知,远非都内这些膏梁子弟可比。
有了江虨的发声,席中谈论又有转向,开始讨论起胡虏的问题。去年南北倾国对战,分出结果之后,那些胡虏们也并非全无反应。不独辽东慕容家,像是关中的羌族姚弋仲也暗遣使者入荆州,表示愿意归降东晋朝廷。陶侃一则年纪越大越谨慎,二则也并不觉得羌胡便可信,因此并没有自作主张的招降姚弋仲,而是将使者再送到建康来。
究竟接不接纳这些胡众的投降,江东朝廷也是众说纷纭,近来颇有争执。江东向来以晋祚正统而自居,本来四夷宾服乃是正常之事。
但问题是,那些胡众即便投降,凭如今江东的军事力量,也很难实际的去接收统治,但却要给予那些胡众以名爵旗号。胡众们便可以凭此旗号去招揽更多流亡之众,非但不会忠于晋祚,反而会给日后跃马中原埋下隐患。所以,这个问题也就一直在胶着,还未有定论。
不过在沈哲子看来,这个问题倒也没有什么辩论的必要,无论胡虏可不可信,都不值得在他们身上摆放什么寄望。未来究竟是要打杀还是要招降,都需要从实际情况和具体需求去考虑,实在不必过分拘泥于一论。身在这样的乱世,其实无论胡、汉,可信的都非人心归否,而是刀剑利否。
即便是要在人心上做文章,那也是为了军事而服务,抛开军事单论人心,已经是本末倒置。要知道就连石勒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晋室良臣,以成都王司马颖的名义起兵讨伐东海王司马越。
宴席过半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意外到来,那就是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