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郗鉴更加感觉到背靠一个强大宗族的好处。他们高平郗氏虽然也是北方旧望门户,因其个人的时誉之高,南来时身边聚集起了数量不菲的追随者,正因为此才能后来居上,虽然南渡得晚,但却通过手中掌握的流民力量得以入朝跃居那些早渡人家之前。继而又通过从建康朝廷所获取到的大义名分,回归徐州节制一众军头。
但这些力量,都是借势得来,并不是他本身所有。一旦其势不在,其人便要被打落原形。
反观吴兴沈家,本就是江东一等豪宗,如今又是一跃成为执政门户。有了江东源源不断的补助,沈哲子完全不受地方乡宗牵制,淮南那些乡宗门户更是被收拾得野地鹌鹑一般。如果再通过海运将吴中丰富物产与淮南紧密联合起来,军势自然更强,所得又何止一加一那么简单!
“江东地狭民寡,根基浅薄,中原虽然多有动荡,但毕竟旧基仍在。若是完全循于旧途,重屯自补,想要重归故国,实在不算容易。边镇开市,取补于外,这是势在必行。但我等既然身领王命,自然也要铭记,即便是要均输互补,也是为了王事复兴,不可本末倒置,全逐一利。”
沈哲子见郗鉴沉吟不语,心知他是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不免苦口婆心道:“郗公国之干城,品性高洁拔俗,此世表率,这一点自无可疑。但若果真举世俱贤,此世不至于纷乱至斯,凡有所谋,还应防范当先啊,应将隐患扼于萌生之际,方可不受所害。”
郗鉴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又何须再要沈哲子教导该要如何做人,听到这番话是有几分哭笑不得。不过他转念又想听听如果沈哲子在自己这位置上,该要怎么处理这种困境,于是便叹息道:“话虽如此,然则向利之心,人皆难免,徐州又居地利,群情实在难阻。维周于此又有什么善策可供参详?”
“所以还是要坦陈事表,依从法度。诸事皆列王道光辉之下,自然群邪辟易,阴祟不存。”
沈哲子这么说,当然并不只是一句场面话。其实只要有需求,就会有交易发生,这是无可避免的,只是交易成本高低不一而已。虽然在边镇之地,官方所主持的互市贸易并没有,但私市又怎么能够完全禁止。沈哲子相信徐州那些军头,肯定各自手中都有掌握的私市渠道。毕竟京府与徐州也有频繁的商贸往来,他是深知这些军头们不乏丰厚家底,绝非能够通过正常渠道积攒获得。
但是所谓的交易成本,对于交易双方而言,绝非货品价格高低那么简单。运费高低,规模大小,交易次数,以及在交易中双方所需要冒的风险,还有获取交易对象,都可以视为交易成本。
比如最简单的一点,能够在南北对峙形势下还维持交易的双方,可以肯定必然都不会是良善之辈,在没有足够的信任之前,交易甚至都不可能发生。即便是达成了交易,还要防备对方会不会在事前事后有什么黑吃黑的计划想法。
可是一旦官方主持开市,信用度上有一个政权来作背书,单单这一点对于那些私贸便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有更加安全,货源更加充足的正规渠道可选择,谁又会冒着莫大的风险去从事走私?
“这一类事,言则容易,行则艰难啊!”
郗鉴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如果能够完全获得朝廷中枢的授权,他这个刺史自然能够在当中获得极大的主动权。但这一点想要达成实在太难了,要知道台城这股气劲绷紧几十年,怎么可能突然松开!虽然目下南北形势已经发生了大变,但如果准许方镇公开商贸,无疑会更加扩大方镇的权柄。
他相信沈哲子敢为此计划,肯定也是自恃家世能量打个擦边球,不可能完全获得中枢授权。
“事在人为,终归要试一试才可定论。”
其实对于徐州那些军头,不独郗鉴本身深受所困,沈哲子也是一直打算下手。未来很长时间内,淮南和徐州在北伐方面都要保持一个守望相助的合作关系,徐州的混乱,本身就是在拉淮南军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