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宫人送走杨太妃后,皇太后才指着对方远出宫门外的背影,嘴角挂着意味莫名的笑容,说道:“杨妃非出名门,往常多有自逊,就连我都时常少见。近来我家娘子入苑,见面次数反倒频了起来。我这长居苑内的,人望反而不及自家娘子了。”
兴男公主闻言后初时也未多想,只是笑语道:“太妃来见女儿,未必也就只为论叙人情。南弟渐渐成人,已是将要论婚。我是家中长女,又早定夫家,多有此类相问,也是一番母女深情。”
皇太后听完这话后,脸色却是蓦地一沉,隐有七情上面,不悦道:“她有这一番想法,就是在怨我这个嫡母失职,冷待了她室下所出!”
听到母后这么说,兴男公主不免有些诧异,略作思忖之后,才觉出自从刚才杨太妃入见,母后情绪便隐隐有些不对。
皇太后那里已经又自顾自忿言起来:“凡人总是私望难免,即便是妇人少问外事,难道她就不知如今正是社稷未安时刻?更何况就连皇帝大事都还未有定论,内外诸多事务摊陈,这妇人狭见,只道我是疏远偏望,实在太无道理!就算我与她素来无甚情谊,但南弟也是先帝所出,我又怎么会刻意冷落?”
话讲到这里,怨气已是流露的十分明显。兴男公主坐在席中,一时间也是颇为尴尬,这种长辈们之间的龃龉抱怨,她又怎么好置喙。不过在她看来,母后这一番抱怨其实有几分小题大作的意思,人皆有舔犊之情,杨太妃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劳心这也是正常的事情,又何至于因此而不满?
略作沉吟之后,兴男公主忽然想起此前居家时收到阿翁家书,当中有几句话,言道她家夫郎如今大功非常,深除江东积弊,而他家也会因此而拔显于当时,所以未来人情世故方面,或会都有一些细微的改变,希望公主能够有所准备。
当时公主是有一些不解,她家夫郎壮功当时,人不能及,言道独步江表也不为过。可是阿翁这一封家书中,却是不乏忧词,甚至还提醒公主要有所准备。她又需要准备什么?
兴男公主对此真是有些不理解,她幼来受父皇钟爱,出嫁又习惯了夫郎庇护,诸事不必劳心。近年心性虽然渐有成熟,但也还远远不足洞悉这世事百态。
不过前几日,随着她家夫郎大胜之功讯在都中越传越盛,渐渐地甚至有民众以庆贺为由而做出一些违禁犯法之事,兼之家令任球又作进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兴男公主也开始意识到如今她家尤其是夫郎,如今已是身处风口浪尖上,看似煊赫一时,实在也是不乏隐患的。
兴男公主虽然不具太高的处事智慧,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是想为夫郎分担些许忧劳。可是她也明白,如今沈家如此受瞩目的情况,一动反而不如一静,若她冒失之下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反而有可能被心怀不轨者曲意解读,好心做了坏事。
所以思之再三,兴男公主索性趁着自家府邸被冲击的时候直接搬回苑中居住,一者是躲避外间那些纷扰,二者也是希望就近苑中,让母后不要受那些纷扰言语影响。曾参杀人,母逾墙逃,人言可畏啊。
今日听到母后对杨太妃的抱怨,被兴男公主与此前那种隐忧联系起来,如此再一想,便隐隐意识到母后这一番不满看似是对杨太妃,其实内里只怕也是有一部分是对自己的。否则此前便不会说她这个做女儿的,在苑中人望反而超过了母后。
如此再一想,母后对杨太妃的怨气便可以明白了。母后这是在埋怨杨太妃关心女儿身世却不与嫡母商谈,反而频频来问她这个晚辈,如此便让母后感到尴尬和不满。
眼见兴男公主在席中沉默不语,皇太后倒没意识到自家女儿已经想了这么多。其实她对杨太妃的抱怨,大半还是近来心情烦躁所致,至于因何烦躁,就连她自己都有一些奇怪,想不明白。
此前虽有国事艰难,但是她家贤婿在淮上大破贼奴,未来形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膝下二子茁壮成长,皇帝的婚事也渐渐将有定论。如今内外俱无忧愁,较之几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