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石虎的宿营,被安排在一处双溪绕流而过的高岗处,左近绿树青葱,竹林新翠,可见郡国官员们在准备宿处的时候也是用了心。
早前一场暴雨,高岗上遍覆草毡麻毯,雨过之后,草毡之类俱被卷起,步行岗上,脚下并无潮土稀泥扰人兴致,耳闻目见却是一副风吹雨打之后、天地焕然一新的清爽。
然而这样妥帖的安排,却不足以让石虎心情好转起来,仍是满心的愤懑羞恼。大帐内外多有侍立之众,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而在大帐外的空地上,正有数名将领被反缚双臂,旁侧则有赤膀力士抡起竹杖抽打其人肩背。
竹杖落下时,便传来清脆的击打声。而遭受惩罚的众将,或是闷声冷哼,或是惨叫求饶。这一番责打不知持续了多久,那几人肩背俱是抽痕累累,甚至已经有淤血沁出,竹杖每一次起落都有点点血星洒落。
过了大半刻时间,高岗下传来急促马蹄声,而后便有两员战将一前一后在坡下飞奔上来。
眼见来者行至近前,那已经被抽打涕泪横流的张雄顿时便对着前一名战将高呼道:“阿兄救我、阿兄救我……”
行上高岗的这两名战将,前一个名为张豺,乃是中山王石虎心腹部将,不同于帐外受罚那几个新起之辈,张豺早在与汉赵的战事中便声名鹊起,如今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也是中山王义从大军的具体指挥者之一。后一个名为陈光,原为祖约部将,后来反叛祖约投于石赵,便被任命在豫南宛丘镇守,如今负责接应大军诸事宜。
张豺、张雄便是嫡亲兄弟,此时看到幼弟如此凄惨模样,张豺心内自有几分不忍,然而身在大王帐外,他也不敢流露太多情绪,只是横眉怒视负责抽打行刑张雄的那名力士一眼,继而便收回视线,匆匆往大帐行去。那力士受此警告,当然也不敢再那么恪尽职守,杖落时多有留力,张雄的惨叫声登时便有回落。
二将在大帐外等候了好一会儿,才获准入内。
入帐之后,陈光甚至无暇观望帐内情形,当即便往正首位置大礼拜下,头颅连连磕在地上,口中则疾呼道:“末将有罪,虽然已经极力分派人马防守津渡,防备南众舟船入境。但实在境内浮板缺用,难以尽阻舟船捷利之南众,仍有小部探入境中……”
说话间,他才敢偷眼往上首窥望,却发现待在那个位置上的并非中山王,而是一个面目清秀、轻甲束身的冲龄少年。请罪之声不免戛然而止,再回眼一顾,才发现中山王正背对几人立在帐内一个角落里。
他心内虽有尴尬,但却不敢显露于形,忙不迭又转跪向中山王所立方向。还未及开口,石虎已经冷笑起来:“只是因为浮板缺用,才让吴军深入此境?这么说倒是国中大军扰了你这边将安宁?若非舟车征用太多,凭你之能足以将吴军顽拒境外?”
听到石虎语调不善,陈光额头上都已经沁出冷汗,帐外那些亲信之众做错事都要遭受如此刑罚,他一个贰投之将若让中山王怒起爆发,即刻收斩于帐外也是极有可能啊!
于是他便再也不敢多言,只是以头口地,整个大帐里都响起砰砰闷响,直涌的冷汗竟然在身下汇成一摊!侧坐在正席上的少年眼见到这一幕,眸中已经跃动起些许噱意,但很快便又敛起,将书案上一些杂物整理起来,捧在两手间悄无声息退出大帐。
张豺这会儿肃然而立,小心观察着中山王侧脸以猜度其人心情,过了一会儿才行上一步,小心翼翼道:“前锋诸将,激勇行军,受命所在本就是清扫南贼于淮北游荡之众。地方之权断抚慰,不属其职。晋人多有奸猾,多有刺探阴藏乡野游食之众。军事从急,难免会没有时间细作甄别。南贼沈维周,以此污蔑大军杀良充功,本就是无理悖言,大王又何须因此介怀?”
“杀良充功?杀良充功又如何!大军国战,生民不顺即是奸恶,正宜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