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明显是奴兵激将邀战的伎俩,对方抵达淮境较之预计中要早了数日,想来应是因城父之战而驱前方游骑先行,以此激怒淮南军出战,想要在野地中求胜一雪前耻。如此明显的意图,沈哲子相信众将不可能意识不到,但是手段实在太残忍,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听完李陶的讲述后,都有一种不管不顾,只求酣畅一战的冲动。
但是,奴兵既然敢这么做,肯定不只计止于此,而且在野战中,淮南军真的是弱势所在,一旦出战,肯定负多胜少。届时非但不能报仇雪恨,甚至还会损失惨重,会更加伤害本就维系不易的士气。
可是如果坚守避战,士气同样难以维系长久。沈哲子眼下只是庆幸,江防早已经进一步加强,寻常民众难以靠近水道,事态能够有所控制,恐慌不至于进一步向乡野蔓延。
战则不利,不战则更加挫伤士气,沈哲子一时间都不知该要怎么应对,只是下意识的下令沿淮各部凡有发现此类状况,必须要严控消息,勿使扩散于外。
他也并不即刻返回寿春,仍然留在码头,等待各部传来反馈,同时也在思忖对策。
半日之后,原本坐镇颖口的郭诵亲自乘船离开戍处抵达寿春。他是担心沈哲子年轻气盛,受不了羯奴轻侮从而遣众出战,见面之后便说道:“奴军虽是远来新至,但却多离合之师,驰骋山野,来去无阻。如今淮南防务已是周全,正宜坚守拒敌,不可以短击长,妄贪野战之功。”
“这个道理,我又怎会不知。但能知其意,未必能守于行啊!奴众如此暴虐,令人发指,若不予以迎头痛击,久则必然更加猖狂!”
沈哲子一脸愁色说道,单单这半日时间,分镇诸将都各遣使者或是亲至,有的是力劝沈哲子依照原定计划,沿江防守,不可轻出。而有的则厉言请战,言辞不乏激动,情绪也多愤慨。
这些人无论是劝战还是请战,都有其充足理由,都有不得不如此的理据。但正因为各自都正确,沈哲子更加难取舍。他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选拔一批敢死悍卒过江求战,趁着奴师远来予以痛击,哪怕必败,也要狠咬对方一口,打击他们的气焰。
然而当他道出这一点后,郭诵很快便摇头不认可。他早年在荥阳与奴军对抗,对于奴军战术了解极深,听沈哲子这么说,当即便反问道:“若是别部轻出,奴军只围不杀,那么我军救是不救?若是援救,又要付出多少甲兵?我军深控水道,这是地利;奴军离合野战,同样也是地利。以短击长,这是将性命投置人手,不可妄动啊。”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又是默然,这一点他当然也有想到,但除此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方法来打击奴军气焰,回挽士气。
“其实若要让奴军收敛,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世龙僭制,以中国之主自居,行事妄附大义,其军却深虐乡众,屠戮寒伧,若将此罪行披露于众,则人心将有瓦解……”
听到郭诵这么说,沈哲子眸子顿时一亮,这本是他所擅长的领域,但此前也是因为石虎南来终究给他造成不小的心理压力,让他太过执着于战场上的胜负较量,思路反而有些受限。
郭诵这思路,听起来有些不切实际,奴军几十万南来,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物议就要有所收敛?但若反过来一想,如果不是因为物议沸腾,多言羯奴败事,奴军还未必就会如此大动干戈,穷国南来。想要做中国之主,就要承受这一名位天然所具有的限制,而这一限制,无论对石勒还是石虎都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