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峻听到这话,只觉头脑一阵眩晕,踉踉跄跄跌坐在书案上,片刻后才强自镇定下来:“是不是覆舟山失守?”
他自问建康防务安排得周详,负责守卫石头城的苏逸也是久经战事的勇将,绝不可能让建康轻易失守。唯一可虑的便是豫州军负责防守的覆舟山,如果郗鉴率领淮北军渡江而来,覆舟山很有可能失守。但即便是这样,台苑之内仍有诸多布置,有石头城互为呼应,也不可能轻易易主!
“是、不是……敌众来势甚猛,煽动都中宿卫作乱,火烧龙都,叔父率众驰援龙都,却为决水所淹……”
这会儿,苏孝已经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将经过讲述清楚。他叔父援助龙都前虽然作出安排,可是不久后又言龙都无事,然而很快便失去了联络。一直等到龙都航埭泄水漫出,各部才察觉到情况不对,派兵前往搜索。一直到了第二天傍晚,才总算找到被山洪冲走的苏逸。
彼此信息一对比,加上都内传来的讯息,他们才总算确定匡术等人投敌、台苑已经易主这个事实!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苏逸自知难辞其咎,一边抱伤率众反攻京畿,希望能够重新夺回来,一边派苏孝前来报信。
听闻这个噩耗,苏峻长久沉吟不语。相对于台苑的失守,更让他无法接受的则是匡术等人的叛变。他可以理解那些高门迟迟不肯接受他,固守冢中枯骨为美的狂傲,可以理解那些宿卫们没有战心,降而复叛,但却无法理解为什么匡术他们要背叛自己?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全部都是通过他来获得目下的名位权柄!在准备叛乱前夕,是他们一遍一遍的鼓动,促使自己下定决心,要带领这群人奔往更为远大的前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道行半途他们却毫不留恋的弃自己而去?
“父亲,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建康已经失守,要不要回军再攻下来……”
儿子惶急的语调在耳边回响着,苏峻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恍悟,以及一丝悲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陶侃要不计代价的发动强攻,不给自己丝毫喘息之机。他也明白了荆州军大概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早就在等待自己发动强攻。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只怕姑孰就是他丧命之地!
“孝儿不要担心,为父自有主见!”
苏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扶起了儿子,脸上不再有以往的严厉,反而隐有几分温情。他示意儿子安坐下来,自己则返回书案前挥笔疾书。片刻后一封书信写就,他吹干墨迹后将之递给儿子,温声道:“江东这里战事胶着,你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稍后我会派军送你过江,持我书信前往拜见祖公,记得带上历阳城内你的姊妹幼弟。”
决定起兵之后,他已经准备好承受最惨重的代价,然而事到临头,仍是心存一份侥幸,希望能留一丝血脉。他对祖约也算有救命之恩,屡次出兵为其解难,如今已经不指望祖约南来与他并肩作战,但却希望对方能顾念旧谊,帮忙保全他的后人。
苏孝哪怕再迟钝,这会儿听到父亲此言也察觉到大事不妙,泪水已经忍不住涌出来:“父亲,难道真的没有转机?”
“擦干眼泪,休做妇人姿态!你父寒家出身,疆场搏杀转战南北,位达人臣之极!纵有失节,亦是权奸迫我!是生是死,都没有辱没先人。青史载我,美名恶名可以无憾!”
苏峻拍拍儿子肩膀,解下腰间那血迹斑斑的佩剑,继而便大笑起来:“我儿北上之后,坐望为父杀出一条血路!”
以往的谨慎警惕,那是担心事态转向恶劣,可是现在局势已经到了最危急之时,苏峻心中之彷徨警惕反而一扫而空。一如以往在北地,终日寝食难安,为了活命而搏杀,他又回到了当时的心态,抛开诸多杂念,只求一战!只求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