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东扬军营地较之以往的肃穆要显活泼一些,营地内外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歌笑语声。连场大战诚然会让人力疲敝,士气低迷,但若长久没有战事发生,人心同样会懈怠,很难长久保持高昂的气势。因而对士气的激励和维系,也是极为考验将帅的方面之一。
因而一旦驻军日久,军营中往往都会进行一些对抗性质的军戏,又或者组织大规模的游猎,练军的同时也清理驻地周边的潜在隐患。
不过今天东扬军的欢庆却不是将帅们有意的组织安排,而是因为一则捷报的传来。对于绝大多数都是由吴人组成的东扬军而言,京畿收复亦或不收复与他们关系不大,只要吴中乡土不乱就好。但如今创下这大功的乃是吴人,而且还是吴人年轻一代翘楚的驸马都尉沈哲子,自是人人都感与有荣焉!
自晨间他们的主帅沈充巡视各营开始便下军令,除了基本的巡视和守卫之外,开禁三日,大犒诸军!一辆辆装载酒肉的大车被送入营中,虽然军中即便是开禁饮酒也有限量,但这对于长久枯燥的军旅而言,也是极为难得的调剂。
士卒们待在各自的营帐中,一边小口轻啜有几分浊色的酒水,一边大口往嘴里送着油水充足的肉食,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高谈阔论,谈至酣畅之处便纷纷发出爽朗开怀的大笑之声。没有巡察队来呵斥他们噤声肃静,也没有兵尉什长催促他们速去操练,真是难得悠闲惬意。
而在中军大帐中,同样是一片欢歌笑语。
大帐中最当中的位置,沈充不着甲胄,一袭丝袍,头戴竹冠,那模样像极了放达任性的名士而非统兵方镇众将。他面前案上摆着一张琴,随其手指弹跳拨动,清灵欢快的乐曲声自指端流畅涌出。席中亦有为数不少参佐部将,或以吹弹迎合,或用节鼓伴拍,亦有人引吭高歌,场面一时间欢欣到了极点。
时人尚风雅,音乐更是被视为陶冶情操第一妙事,大凡富足人家子弟,多有涉猎于此。沈充自己本身便是吴曲大家,所拟乐章风靡一时,可惜家门不幸养了一个诸窍皆通,唯独雅戏一窍不通的儿子。今日他胸怀酣畅放达到极致,那高妙曲声让人叹为观止。
一曲奏毕,众人自是击掌喝彩,然而沈充却有些意犹未尽,叹息道:“吴音多缠绵,凄清感怀,不足尽兴……”
众人闻言后不免会心一笑,吴曲长于缠绵失于畅快爽朗,自然难以匹配沈充当下心境。生子如此,人生畅意至极,换了场中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会欣喜若狂,可谓无憾!
“愿为使君试奏《行路难》!”
席中一人起身拿过琵琶揽在怀中,乃是旧任御史中丞的会稽谢藻,转弦一拨,便有铿锵之声激扬而起。
沈充在席中眸子一亮,随着那曲声渐渐激昂,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慨然咏唱:“君不见大江涌,碧波横陈……”
一曲罢了之后,沈充整个人神采奕奕,只是却摇头笑语道:“这小儿乐理所通实在太浅,悖于旧韵,贻笑大方之家,难为他自己还沾沾自喜。”
杂曲《行路难》本是抒发人生不如意,世事艰难的感怀之作,曲近清商。沈哲子这一篇不入窠臼,难免就悖于曲调不好入乐,因而沈充叹以悖于旧韵。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哪里是可惜不满,分明是欣慰到了极点。
原本担任临海太守的贺隰再归沈充麾下为前锋都督,闻言后便笑道:“幼凤清声,不媚老羽。使君家这位公子,所作所为可是让我们这些长辈无地自容,格局方略之大,已经远超当时,难为眼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