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解下脸上面巾,对沈哲子歉意一笑,沈哲子连忙表示不介意。然后钱凤才轻抚案面,从玉瓶中轻轻倒出一团泛黄粉末,盛装在玉盘中,以玉杵来回碾压,还用一个巴掌大纱罩似的物品仔细筛取。
寒食散以五种矿物质研磨调配,颜色越纯,说明杂质越少,粉末越细,品质便越高。经过一番筛取后,玉盘中粉末其中较大颗粒都被弃置,剩下更加细微淡黄的粉末被钱凤轻轻抖入类似坩埚的容器中,以一种近乎透明的汁液调和。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极有韵味,由大袖飘飘的人做来,更显出几分飘逸雅趣。沈哲子原本还以为所谓服散,便如速溶咖啡或奶粉一样直接冲服就好,观摩下来,不禁感慨自己还是小觑了时下人有多会玩,嗑药都嗑的这么风雅。
调和开的粉末并不能直接吞服,以小炉加温,待见到丝丝白气冒出后,钱凤才伸三指轻轻捻起,举至嘴边时突然想起一事,神色转为郑重,沉声正色对沈哲子说道:“服散或得一时适意,遗患却无穷,郎君万勿轻尝!”
“叔父请放心,我绝不会沾染此习。叔父你也要及早戒除,世间乐事诸多,岂独饮鸩服散!”
沈哲子回答道,他实在不愿看到钱凤因此而丧命。
钱凤微微一笑,眉目间似有愁绪,端起散剂先是轻啜两次,旋即便一饮而尽。
沈哲子目不转睛,眼看着钱凤将散服下,少顷之后,皮肤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为红润起来。他知这是毒性发作下,毛细血管开始肿胀充血,看似红润有光泽,但遗祸甚大,往往会造成瘀血肿块长久不得消散,转为暗疽疮肿,一旦糜烂,便有残疾之患乃至性命之虞。
随着散力扩散开,钱凤神情转为恬淡慵懒,蓦地站起身来,绕着房间缓慢步行,动作幅度不敢太大。这是因为皮下毛细血管肿胀充血,皮肤变得极为敏感,稍一大力触碰摩擦,就会有强烈痛感,这也是为何时人多穿宽松衣服,甚至于丝缕不着。
沈哲子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将陶罐移到小炉上,略一加温,轻舀出将近一两的锅头酒,端着送给钱凤。
钱凤此时视线已经略显迷离,脸上疤痕更是充血鲜红狰狞,伸手接过酒爵,昂首一饮而尽,随着这酒水入腹,酒力蒸腾之下,神态更显放达,一边踱着步子,一边大声道:“不够,不够!再取酒来!”
原本一个沉默寡言,略显阴鸷的人,在这散力催发之下,变得放达不羁,神态癫狂。沈哲子看到钱凤这变化,更觉得寒食散祸害尤深。他又奉上两杯温酒,便不再理会钱凤的要求,不敢继续再给。
求酒无果,钱凤也不在意,步子渐渐放大起来,一边走着一边两手击掌,仰头长啸,引吭高歌:“黄泉乎?天阙乎?凤兮凤兮,何德衰?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可得长生乎……”
沈哲子坐观钱凤在烈酒和散力双重刺激下,神情举止愈加荒诞癫狂,那语调初时尚是豪迈,而后转为迷惘,到最后已是透出浓浓哀伤。略显狰狞的脸上,泪痕交错,语调微弱渐至不可闻。
眼见这模样,沈哲子也不知钱凤是有感于怀,还是药力摧残,亦或烈酒刺激。他并无帮人发散的经验,连忙招来仆人,一起站在角落,看着钱凤大袖飘飘疾行于室内,仿佛一个魂游天外梦游之人,不敢上前去干涉。
良久之后,钱凤才瘫坐在燕几上,神情略显麻木,眼神则是呆滞,涣散没有焦点。沈哲子也不知这是发散完毕,还是中场休息,就坐在钱凤对面,小心翼翼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