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左撇子的我,不知是过于羞怯,还是什么原因,一直躲在后面,人生过半,它才出来打声招呼,默默地做些不起眼的小活儿。
在我的小说里,主角总是坚忍不拔,无论承受多大的压力,也不肯放弃原则,结果我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放弃天生的习惯,被改变得如此彻底,即便是发现秘密之后,也不想重新开发左手的功能。
面对这样一件小事,我走到了十字路口:左转是愤世嫉俗,批判自己的软弱,屈服也就算了,竟然从未自觉,真的就像短视频里的那些接受家长或老师考验的小孩子,面对“坏人”的食物诱惑,兴高采烈地说“好啊”;右转是随波逐流,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件小事,小到多想一会都显得些有病态,大多数人毕生都不会发现自己的天赋,一名数学天才可能在做推销员,与此同时,一名社交天才可能在啃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专业书籍,而许许多多的左撇子跟我一样,在儿童时期的某一刻,兴高采烈地加入“右手党”。
既然是十字路口,就不止有左右,还有继续向前的路:一切保持原样,将左手当成奖赏,好像家里使用多年的老物件,突然被证明是文物,不值钱,但是可以偶尔拿出来小小地炫耀一下,比如鼓动妻子不熟练地使用左手,然后——这种游戏一两次就够,千万别多。
第二个秘密则蕴藏着一些现实的痛苦。
我竟然有智齿,比左手天赋隐藏得更久,我曾经用目光、舌尖、手指仔细查过自己的牙齿,确认是二十八颗,一直很高兴,因为我听说智齿出头的时候会有些疼痛。
现实总是热衷于打脸,我的智齿不会出头了,因为它们是阻生齿,横长,完美地藏身在牙龈下面,从未被我发现,直到其中一颗引发炎症,疼得我夜不能寐,它们以最张扬的方式通知我:你有智齿,而且得忍受比出头更剧烈的疼痛。
智齿但凡有左撇子一半的羞怯,我也能与它们和平相处,但是现在没办法了,只能决一死战,做一个了结:春节之后,天暖之时,选一个无风无雨、无霜无雪的良辰吉日,请一位牙科高手拔刀,来个一刀两断。
我的面前没有十字路口,只有一个急转弯。
最后一个秘密有点惊悚。
我是扁头,注意到这一点并非源于自我观察,而是发现如今小孩的头颅普通都是圆的,而且有越来越圆的趋势。
经过手掌抚摸、两面镜子的反射以及第三方的观察,我确认自己是扁头。
当然,我不会满足于自己做扁头,很高兴地发现这是一个时代现象,我这一代人普遍扁头,不分男女,也不分人种,然后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圆头开始逐渐增多、迅速增多,在儿童中间已经成为绝对主流。
我跟我妈说起这件事,她立刻回我一句,“南北头,不好看。”
连审美标准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事情到此为止还比较寻常,可是一旦注意到这件事,我就忍不住观察某些人的侧面,或者上面——《权力的游戏》某一季,有个镜头俯拍龙母的头顶,好家伙,那不是圆头,而是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