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半点儿不觉得疼。或许是因着他的心,早就疼得麻木了。在遇到徐皎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冷心寡情之人,他从不知自己原来也会为了一个人心痛,一次又一次。求而不得是疼,不得不放手是疼,眼看着她心系他人,嫁与他人是疼,却都比不过此时,看着她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来得疼。
“阿皎——”他哑着嗓低低唤着她的名字,眼中恍似有什么东西龟裂、点点崩塌、灰飞烟灭,“她终究是我的母亲。”所以,他不能让。
“你的母亲刚刚杀了我的母亲,她是杀人凶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徐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间蹦出,字字如刀,字字诛心。
景钦的双瞳蓦地瑟缩了一下,他定定望着徐皎的眼睛,没有言语,却也没有动弹。
徐皎眉心一蹙,正待使力抽出匕首,身畔却多了一道身影。是赫连恕。
他伸出手,覆在了她握着匕首,却克制不住抖颤的那只手上,熟悉的温暖透过体肤蔓延,徐皎愣愣转过头,对上他那一双沉定一如寒星的眸子,听着他轻轻唤着她“阿皎”,对她说,“死者为大,先为母亲操办丧事,让她入土为安。”
徐皎望着他,神情怔愣,似不敢置信。
赫连恕却仍是沉定如常地将她望着,覆在她手上的那只手转而紧握,一个用力,将匕首从景钦手中抽出,同时一个反手,便将匕首直接从徐皎手中夺了过来。
徐皎往前一步,伸手去夺那匕首,赫连恕却已将匕首极快地袖到了手中,抬手挡住她,“阿皎,你想让母亲走得不安心吗?”赫连恕淡淡一句话,让徐皎僵住了所有的动作。
她眼神闪烁望着他,良久,她挥开他握在她腕上的手,扭头走回了赵夫人身边,无声跪了下去,垂着眼,不看他们任何人,也再不言语。
赫连恕望着她,眼底微微一黯,抬起头望向景钦,声调淡淡道,“舅兄,母亲是景家人,这丧事该如何操办,怕还要景府拿主意。”
景钦的视线从徐皎身上收回,转而复杂地落在赫连恕身上,喉间滚了滚道,“我已是着人去请祖父和父亲,很快就会商量出了个章程来。赫连都督放心,景府断然不会亏待了婶娘。”
“景尚书和景大老爷回来了正好,毕竟除了丧事,还有些事,总要给个交代。”赫连恕说着,一双森寒的眼睛就往景钦身后的严夫人看去。
严夫人正抱着那把滴血的匕首吃吃地笑呢,却骤然被他这一记眼刀吓住,愣愣抬眼望向他,手下一个哆嗦,那把匕首“哐啷”一声跌落在了地上,严夫人却是惊声喊叫了起来,“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人......不!赵阿妩该死,她就是该死......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她口中语无伦次,一边惊声叫喊,一边竟是开始抱头乱窜,这模样,倒好似疯了一般。
赫连恕望着眉心就是一蹙,景钦却是狐疑地皱着眉上前,“母亲。”将乱跳乱窜的严夫人抓住,对上她的眼,低低喊了一声。
然而,严夫人却好似连他都不认识了一般,看着他,又是见鬼一般尖叫了起来,同时便是对着景钦拳打脚踢。
景钦手一锁,将她紧紧抱住,喊着人来,几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制住了严夫人,将她带出了祠堂。
听着严夫人的叫嚷声渐渐远了,赫连恕收回若有所思的视线,转过头望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也不哭,一言不发的徐皎,心口却又是狠狠一揪。
白绫飘飞,灯笼糊白,一场雨后,整个景府都清寂起来。办完喜事不到一个月,便又办起了丧事。
景府半点儿不敢怠慢了赵夫人,直接开了正院,将灵堂设在了其中。现成的棺木不敢抬来埋汰赵夫人,吴老夫人索性将给自己备的上好楠木板子抬了出来先给赵夫人用。
小殓徐皎不愿假手他人,只是让琴娘她们打着下手,亲自为赵夫人清洗、穿衣、上妆......这样的事情,从前徐皎只是想想都觉得瘆人,可今日她做了,却没有半点儿害怕。有什么好怕的呢?这是她的母亲啊!
等到一切就绪,躺在那儿的赵夫人与平常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她只是睡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