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第 170 章 番外四·相……

卫觎踹走了人,随口呼哨一声。

等了一息没动静,他才想起,自己的狼已经送人了。

送给傅家那小丫头也不算心血来潮,毕竟那老畜上了岁数,还断过齿,已不适合再和他上阵拼杀。

根据他少时带过那丫头的为数不多的经验来看,那也不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娇花,养头狼练练心性没什么不好,省得以后吃亏。

十五岁了卫觎在与建康对面相隔的军镇短暂地失了失神。

也不知那个打小分不清辈分,总爱叫他大哥哥的小豆丁,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是像素姊多些,还是像三哥多些

京中那些眼热唐氏财富的人,该动起心思了吧。

要是她被惹烦了,可以来京口玩玩,有他给她撑腰。

此时二十五年未亲近过女色的卫大司马,还完全不觉得送一头体型凶残的猛兽给一个小女娘,有何不妥,更不知自家胞姐在背地是怎么骂他的。

他只是接二连三又打了几个喷嚏。

“将军真没事吧”徐寔放下笔管看他,“是不是对什么飞絮有敏症”

“胡扯。”年年都这么过来的,屁事没有,难道今年还娇气起来不成卫觎摆手,“没事。”

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就好像,有人胡噜他鼻子似的

卫觎也未多想,同往常一样巡视军营后,又处理军务,一晃到得晚上,随意吃过暮食后,便回军府歇息。

一夜无事,等到卫觎再度转醒,便真的有些不对了。

他还未睁开眼,先闻到一阵幽淡的甜香。

卫觎五感灵敏,知此香绝不属于自己的房间,瞬间警惕,佯闭着眼在暗中伸手摸刀。

然而往日伶俐的身手今日也失灵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臂力和手指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就如同他的四肢皆退化了力量,被禁锢在什么之中。

事态到此,他心如擂鼓,霍然睁眼

第一眼所见的,是一顶水粉色的缭绫纱帐。

他僵硬地,不可置信地转头,便见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多出来的一部分,被一只柔嫩的掌心轻轻圈扣着。

那是他的尾巴

在卫觎尚不能理解更无法接受的震惊中,少女唔地翻了个身,悠悠地睁开睡眼。

大眼对小眼。

簪缨卧在百花蕊制成的云绸软枕上,对上白狼那对豆粒大的闪烁碧眸,苏醒了一会,凑过去“啵”地在狼耳边香了一口。

习以为常地咕哝“早呀,小雪团。”

卫觎整个人整个狼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谁他妈叫小雪团

那是跟随他冲锋陷阵,齿断雁翎箭,渴饮匈奴血的战友,谁允许它叫小雪团更重要的是,英勇神武了二十余年的卫觎颤着舌尖舔了舔嘴里的断齿,再低头看看自己雪白的肚皮,彻底陷入沉默。

难道此处便是傅府,此女便是长大的小豆丁

可他怎么莫名来到这里

“咦,小娘子,小雪团是不

是病了,今日怎么扭头闭眼的”

簪缨正脱下小衣,换上一件五重纱的轻容纤髾襦裙,雪白如酥乳的肌肤在彩纱间一闪而过。

她听了,系上衣带来到白狼面前,口中念叨,“不会吧,怎么了”强行掰过狼头,瞅了瞅,实则也不会给动物看相,便顺手往它脑袋上呼噜一把,又鼓励地拍拍它硬韧的背脊,“一会儿叫兽医过来瞧瞧。”

白狼被这番搓揉弄得自闭,转过身子不理她。

簪缨今日却也没太多精力分给她的大型玩伴,她今日还有别的事要忙,转头问使女,“还有十张对吧”

得到使女肯定的答复,簪缨立即将屋中写字最好的云雁按在书案前,又亲自动手磨了一砚池的墨,为捉刀手铺好纸张,“写今天一定得写完,不然阿父又要念叨了。切记不要写得太好看,过得去就行,写完我给姐姐冰酪盏吃。”

那语气也说不准是威逼还是利诱,反正一屋子年纪不大的使女都是小娘子的帮凶,偷偷掩唇笑几声,见怪不怪地帮着遮掩。

有婢女提醒“那小娘子今日便莫出门去了,免得露出形影。”

“是的。”簪缨深以为然,“便去告诉父亲母亲,我今日先不去给他们请安了,要静心写字,莫教人来打扰。”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白狼就在旁冷眼瞧着。

簪缨不疑有他,就这么在屋里安闲了一上午,近午时,常年不怎么开的北窗外传来几声狸奴的叫声。

簪缨听见,目光雪亮地跑过去,窗子偷开一隙,做贼似的接进三盏冰酪盏。

外头接应的是一把成熟女子的声音,做了帮凶还不忘交代“这是给小娘子同姑娘们分的,切不可一人独食了,当心肚肠疼。”

“知道啦知道啦。”

借着芭叶掩映,簪缨美滋滋地将三盏甜品接进来,心中盘算一盏是云雁姐姐的、一盏给大家一块分,另一盏她自己独享唔,不好不好,还是半盏给云雁姐姐,一盏给大家分食,她吃个一盏半吧。不错,她出生在夏日,就说明命中注定与冰盏子啊、凉饮子什么的相配,家大人平时管得严,不入六月不许她吃冰,她年年馋得辛苦,便是提前几日吃一盏,也没什么关系呀。

如此决定,簪缨欣喜转头,唇边的笑意还未消,就与白狼冷诮的视线对个正着。

白狼那眼神,就和把她逮了个现形的风纪御史似的。

簪缨每日与之玩闹,早已亲密无间,可今日在那双碧眸的注视下,竟有些心虚。

这可真奇怪,簪缨觉得小雪团的竖瞳落在她身上,好像能看穿她。

她这才想起,这毕竟是一头曾赴疆场杀敌的狼将啊,凛凛的威风,很有压迫感。

可那又怎样呢,它是她的狼,当然要帮着她,再说它看就看呗,又说不出去。

于是少女毫无负罪感地朝白狼眨眨眼,快乐地享用美味去了。

“呵。”

卫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置身京口军府。

回想那酷似黄粱一梦的记忆,男人神色变幻半晌,除了一声叹调,也不知该做何表示。

抬手探探自己额头,不烧啊。

他还以为他中了什么邪,灵魂被拘禁到一头狼的体内,如今他又好端端地回来了,难道之前种种皆是臆想

可他已有多年未见过小豆丁,怎么将她的眉眼身姿看得那样清楚,连她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不,那是那女孩子突然凑过来扳着他头的缘故,却不是他想看

卫觎想起女孩早起的那个亲吻,威冷的脸上出现三瞬空白,喉咙发紧。

再想起那女娘瞒天过海胆大包天的作为,卫觎嘴角又露出一抹薄谑的凉笑。

好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娘。

簪缨偷吃冷饮的恶果很快找上门来。

她吃冰的第二日,便赶上了自己的小日子,肚脐以下疼得死去活来。

这可吓住了满屋子的使女,便要去禀报主君主母,簪缨白着一张沁出汗水的小脸,可怜兮兮地抱着白狼倒在床上,再不复前一日的春风得意,还不许她们告诉出去,蚊子似地哼唧“阿娘知道了,逃得过一顿好打阿父都救不了我,你们都得跟着吃瓜落”

可她实在是疼,咬着白生生的嘴唇,软软的呼气都落在白狼髭边。

使得这只平常最通灵性的狼今日却浑身僵硬,窝在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簪缨还闭眼念叨着“我好难受啊,要不然还是叫阿娘来吧,拼着一顿数落那以后肯定就吃不着冰盏子了”

最终这事也没瞒过唐素夫妇。

唐素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见女儿那副小可怜样,气得冷笑三声。

好在没当场发作,立即延医熬药,不在话下。

簪缨老实了,磨着父母留下陪着她,半睡半醒难受了一宿,睡着时手中却还不忘握着一截狼尾,仿佛那触感能让她舒服一些。

“主公要回京城”

在京口听闻这个消息的徐寔分外惊讶。

他盯着面无表情的卫觎,

试图分析出这个决定的缘由。

要知道,大将军年纪虽轻,却是个犟脾气,当初在家里同卫父闹掰,快十年也没回过家了。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个晚上没睡好的卫觎一面卸甲一面冷笑,“再不回去,有人就要上房揭瓦了。”

他本以为那日只是个莫名意外,谁知就在昨晚,刚想就寝,他又与小雪团呸、又与那头老畜共感了,然后他便被迫听一个闯祸的小鬼哼唧了一晚上。

他能不认得傅簪缨,还能不认得素姊三哥吗他该怎么给二人解释,他不但身不由己地出现在他们女儿的怀里,还被夹在

卫觎闭了闭眼。

再不回去弄清究竟,他怕有一日在战场杀敌时突然移魂香闺,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也怕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娘,再把自己作出个什么好歹。

京口到建康不过唇齿之间,何况有人马不停蹄。

蕤园这厢。

簪缨小恙初愈,被大人数落得老实了,还处在夹着尾巴在父母面前装可怜的时期。

这日却听阿娘身边的使女姑姑来传,说有远客至,让她去前头见一见。

簪缨知道阿娘脾气虽大,却最是疼她,一般闲人是不会召她露面的。

一时也想不通是哪位远客,便换了件半新柳色绕裾长裙,转去前厅。

还未等走近,便见廊庑外艳艳的高阳下,一道英武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一身帝释青大袖袍子,冷劲利落,随风生势。

她愣愣地停在原地,看着这个没见过的高颀男子。

卫觎听到声音,转过脸。

露出一双锋利深邃的剑目。

这个眼神簪缨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看了会让人心虚的那种。

而叫她过来的阿父阿母此时都不知去哪了,居然放心叫她一个人面对这么个不怒自威的陌生人

卫觎目光平稳地打量着这个在阳光下白生生,怯兮兮的女娘,薄唇不动声色地一翘。

看着倒是乖。

自己就白成个雪团子似的,好意思叫别人雪团子。